來到淵下宮時正值常夜,幾步以外浸在霧蒙蒙的幽暗中,辨不清前路。破碎的島嶼和甬道漂浮于虛空之上,延伸向一段為提瓦特所遺忘的曆史。
途中不時有愚人衆士兵圍堵阻止華月和空前進。可在華月看來,這些愚人衆與其說阻擋,不如說在技巧性地修正她和空的道路,引導他們去往正确的方向。
毫無必要的貼心再次燒旺華月心頭的無名火,她現在除了讓某位姓藍染名惣右介的男人洗幹淨脖子等着之外不做他想。
目的地與華月的猜測相同。就算戴着面具無法看清表情,但且戰且退到大日禦輿内的愚人衆們略顯急迫的舉動就是最好的證明。
探頭張望了眼腳下深不見底的洞口,華月一手一個扯住還想去追愚人衆士兵的空和派蒙,果斷反身跳下。
大日禦輿底部似乎完全變了樣。原本栖息于此的龍蜥群失去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大片鋪排開的平地。
被華月驟然帶下深洞又在最後關頭輕巧放下,領略過一番速降體驗的空好不容易按下快要蹦出來的心髒,那邊穩穩落地的華月已經把預定的戰場環顧了一圈。
正在此時,耳熟的聲音伴着腳步聲,響起在寂寥高曠的空間中央。
“……你們還是來了。”
褐發褐瞳的男人臉上還殘留着淡淡的倦意,就這樣不做任何僞裝地現身在少年少女背後。
空一個激靈,猛地回頭,“藍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絕對不要相信【博士】的鬼話!”
派蒙飄在空身邊幫腔,“是呀,隻要向大家解釋清楚,大家肯定不會怪你的!壞的是愚人衆,你也是被騙的受害者!”
任憑他們呼喊挽留,男人一言不發。
他隻是笑着,向華月張開了雙臂。
那是個溫柔苦澀的笑容,如同曆經風霜侵蝕,踏遍山野遠洋後終于得償所願,疲憊而不掩欣喜。
少女眨了下眼,越過空,沒有絲毫停頓地邁向他。
“華月,等……”探出手,空卻說不出挽留的話。畢竟任誰都看得出,現在沒有人有資格插足到二人之間。
少女仿佛歸巢的夜莺落進男人的懷抱。
手臂緩慢收緊,笑意輕柔揚起,目光垂下眷戀,男人的一舉一動都是要将她按進自己胸膛般的憐愛與滿足。
溫情脈脈的劇幕間,空先聽見了藍染惣右介低沉溫雅的嗓音。
“……再見了,無名之星。”
然後,某種不應出現在此刻的流質——赤紅的,帶着鐵鏽味的液體——自華月的背心噴濺開來,刀刃的銀光隐隐綽綽折射出擁抱之人的面容。
男人仍是清潤如玉的笑。
少女擡頭凝望着他,似乎想要發出聲音,然而被窒息感從内到外淹沒的身體再無力支持她的任何一個微小動作。
無法歌唱的夜莺垂下了羽翼。
等藍染惣右介無比珍惜地接住華月滑落的身軀,空才恍惚從眼前完全無法理解的狀況中回神。
這是……現實嗎?亦或是某個逼真的噩夢?
是不是隻要他找到醒來的辦法、隻要他重新睜開眼,面前的一切就能——
“她就是你的小朋友?雖然實驗體就是按照她培育的,但破天荒的第一次見面,不等我和她打個招呼嗎,藍染?”
在空尚未意識到的時候,大廳裡多出了第五個身影。
不,準确地說是多出了兩個人的身影。
鳥嘴面具下,【博士】多托雷昂着臉,用弧度完美的假笑俯視眼前令人愉悅的光景。他的身後,包裹在白色長袍裡的人形亦步亦趨,動作呆闆、雙眼無神,俨然是與華月一模一樣的容顔。
“……你來做什麼,多托雷。”藍染惣右介一眼也懶得看他們,音調格外冷淡。
“誰叫你把她藏得那麼嚴實,”多托雷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好奇心是學者必備的品質,我不過臨時對原始的【深淵】産生那麼點微不足道的興趣罷了。可惜,脆弱、輕信、天真、愚鈍……一個堕落為人的無趣存在,不值得我們花更多時間去觀察。好了,有客人在,别哭喪着臉。嶄新的魔神誕生之後,我會把祂交由你教育的。”
“什麼意思?……為什麼會有……兩個華月?”派蒙緊挨着空,聲調在顫抖。
“為什麼?”多托雷從喉口漏出聲笑,這當然不是一種善意的表達,而是真心覺得提問可笑,“由我來解釋倒是可以,但恐怕如今的你們充滿着對我的怨怼和不公允評價。學者的時間寶貴,不應當多費口舌在無用的地方,勞煩我的合作夥伴‘A先生’替我作答,怎麼樣?”
“……藍染?”空和派蒙齊齊調轉視線。
自親手将刀刃送入少女體内,藍染惣右介就好像戴上了對外界無動于衷的面具,博士不懷好意的要求也無法再撬動他的一絲情緒,回複平淡而漠然,“難道你從來沒有覺得哪裡奇怪嗎?為什麼華月無法使用元素力,卻擁有操控空間的能力?為什麼華月能感知‘屑金’,抹消魔神也無法處理的深淵裂痕?空,你與我同樣來自星之外海,那你理應見識過那種力量,誕生于宇宙的間隙,充斥星系,無處不在,又無相無形。它随時間和空間永恒運動,人類無法留存它的記憶,無法窺探它的命運……華月就是這樣的存在。她不是人類,而是【深淵】本身。”
“一直以來,【深淵】在提瓦特都代表着禁忌。倘若我們能夠通過華月解明【深淵】的根源,使【深淵】的力量為我們所用,乃至利用它創造出足以抗衡天理的神明,那不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麼?”
“……所以,另一個‘華月’是……”空艱澀地開口。
“祂是人偶術與義骸技術的至高傑作,即将成為‘神’的存在!”遠處,愚人衆執行官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極緻的歡欣。
伸出右手,多托雷就像一個樂于炫耀的孩子,向空展示指尖泛着藍紫幽光、外形如同棋子的物件。
空和派蒙對其樣式并不陌生,他們曾數次目睹類似的東西落入愚人衆之手。
【女士】襲擊溫迪的時候,鐘離同【女士】交易的時候,八重神子從仍是【散兵】的流浪者手中救出他的時候。
……可那并非塵世七執政的任何一種顔色。
博士的腔調逐漸轉為高亢的狂熱,“在此需要特别感謝你,藍染。如果不是受你講述的那種名為‘崩玉’的物質啟發,想必我無法在如此短的工夫内打造出這枚‘神之心’。目前隻需等待實驗體吞食掉原始深淵個體,再賦予祂神之心——我将編織生命,達成超越神明的偉業!”
綿長的靜默後,空用不辨喜怒的口吻,淡淡地問,“……你呢,藍染?你也認同【博士】的觀點嗎?”
褐發的青年微合眼,“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創造魔神。”
意料之中的答案讓空低下頭,身體因無法抑制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起來。
“——藍染,你到底……”
光芒彙攏于掌心,凝聚成黃金的利劍。
“……在做什麼啊?!!!”
風聲回流,光陰止息。空間被驟然縮近,旅行者縱身躍起,将灼烈燃燒的怒火化作銳器,對準男人猛然劈下。
“縛道之九十·【斷空】。”
舉重若輕的話語聲中,劍刃與縛道兇狠地撞擊在一起。
斬月與十字絞刑台兇狠地撞擊在一起。
黑崎一護向來不喜歡戰鬥,尤為厭惡被推搡、裹挾着卷入無意義的紛争中。
——月島秀九郎要求他把力量交給銀城空吾。
如果有人可以代替“黑崎一護”保護大家,那麼黑崎一護是否擁有力量,并不是最重要的那件事。
——月島秀九郎說已經不需要他再戰鬥了。
黑崎一護不明白。
他明明應當欣慰釋懷,安心地接受月島秀九郎的提案。可那個聲音、那個身影、那些從回憶之海中被無數次打撈出卻又無法拼接的碎片,讓他隐約體會到一種空洞的錯位感。
他認識的“月島秀九郎”,會自然而然地和自己拌嘴打鬧,會溫柔耐心地陪伴遊子和夏梨,會竭盡所能去保護露琪亞和井上,會無條件尊重支持自己的任何選擇,會有甯願失去力量也要達成的終局。
不是虛浮的幾句言語,獨斷的幾個指令,而是溫暖心房的朝夕相伴。
……啊啊,所以自己……為什麼,會忘記呢?
“……月……”
亮麗的金色靈壓在刀身上積蓄爆發,僅是一個動作,便揮退了銀城空吾。
掃清和月島秀九郎中間的障礙,黑崎一護舉刀,與眼神一道死死地指向他,“你把我的記憶……你把華月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沒頭沒腦的質問反倒讓月島秀九郎愣住。
他索性單手挂起刀,好整以暇地欣賞代理死神氣急敗壞的蠢狀,“真可憐,因為無法分清真正的過去而發瘋了嗎,黑崎一護?……華月?那是誰?”
輕慢的語氣無疑是在黑崎一護的心頭又添了一把柴。
少年用行動作出了答複。
斬魄刀在飙升的靈壓下變幻形态。當渲染天空的靈子風暴散去,中心的代理死神握緊劍刃,提速向完現術師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