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接受天樞星招攬的華月去見了凝光一面。
隔日,七星之首的天權遞來信函,邀請新任天樞星藍染惣右介上群玉閣一覽。
百曉囑人掃灑桌椅櫃架,規整不便讓人看到的文件,百識盤算着來客可能心儀的茶水器具,布置會客現場,整個群玉閣上下都對接任天樞的人物表現出莫大的重視和敬意。
見無須自己多言,秘書們便井井有條地推進待客流程,凝光收斂視線,傾身倚着露台珊欄,常人聞所未聞的貴金鑄就的煙杆在她食指上如天平般高高低低,稱量着得失,卻半點不曾有掉落的迹象。那算是她思考時慣用的放松方式。
天樞星藍染上位的時機着實巧妙。前腳召請出古時英傑,後腳把應對愚人衆執行官“富人”當作競聘天樞星的投名狀,輕描淡寫地從那個一直笑眯着眼、看似無害實則劍指璃月鑄币權與金融權的至冬執行官身上撕下一大塊肉,逼得北國銀行不得不割地又賠款。雖然潘塔羅涅挂不住笑的臉百年難見,光這一個表情就值得回票,可也刷新了凝光對藍染惣右介的認知。
掌握高深技術、武藝不凡、策無遺漏,似乎哪方面都沒有短闆,不可收買,不可為敵,這樣的人願意成為璃月七星……
“凝光大人,天樞星藍染大人到了。”百聞的禀報喚回凝光的思緒。
手腕微動,煙杆一端跌進女性的柔荑,凝光面無異色回首,“請天樞星在宴客室小坐——對了,百聞,替我取‘璃月千年’來。”
璃月上下,大概無人不曉群玉閣的盛名。正是對抗漩渦之魔神時天權星凝光果斷放棄群玉閣的驚天一砸,奠定了七星在璃月無可動搖的權威。傳聞群玉閣内奇珍異寶無數,付盡天權星十幾年心血,從小小一間房屋擴建成為如今遮蔽璃月上空的陰影。
自踏入群玉閣起,藍染惣右介就确信了流言非虛。雕梁畫棟,丹楹刻桷,富麗堂皇中不掩厚重豐盈的文化底蘊,哪怕現下懸于璃月城郊的群玉閣已是重建後的版本。
那樣兩位極富傳奇色彩的七星初次正式會面,坐擁人間富貴地,沒有觀賞美景抑或論古推今、商議時政,反倒頗具雅興地——玩起了桌面遊戲。
“璃月千年”,一種由凝光發明制作的棋戲,以精美絕倫的棋盤棋子聞名于收藏家之間,又硬生生憑借繁複冗雜的規則勸退絕大多數玩家。内容看似是用籌碼多少定勝負的商戰遊戲,實則時機、謀略、運氣缺一不可。與凝光對弈,她還會随時興起更新規則,目前仍無人能赢下她一局。
然而凡事加上“目前”的定語,即代表不可以一概斷之。
比如今天坐在棋盤對面的賓客,便在談笑間拿下首局。
懷着驚喜交加的心思,凝光當即發出第二局的邀請。藍染惣右介欣然接受,并最終以一個籌碼之差惜敗。
至此,雙方各有輸赢,不分勝負。
棋盤精巧異常,各類小道具林林總總,紛繁雜亂,也意味着終盤後的收拾格外花費時間。
所幸下棋雙方都沒對此抱有怨言,優哉遊哉地邊閑聊邊整理手邊的零碎物件。
凝光揀起一座擺在棋盤上的茶館模型,未語先帶三分笑,“我等凡民,受帝君倚重,居七星之尊。岩王帝君既已仙逝,此後種種,皆由凡民自定。天時地利,得之我幸,失之天命,唯人和可得,唯人和可破。仙衆已遠,然人有人道,揚人之志,不怨不疑,落子便無悔。”
落在模型上的目光黯了黯,像是經過好一番内心掙紮,赤紅的瞳色再轉到藍染惣右介身上的時候,罕見地流露出些微懇切,“天樞星有大抱負大才能,我不知您出身經曆,但管中窺豹,料想也曾是波瀾跌宕、權名在握的,您願與璃月同行,縱是時歲尚短,仍為璃月之幸。既如此,望您盡展宏圖,不必心有顧慮。”
七星之首的話語情真意切,藍染惣右介卻隻笑了笑,“自‘屑金’泛濫,深淵外洩,你們就應該清楚,提瓦特局勢動蕩,風谲雲詭。天權星在神明已逝的前提下,仍笃信璃月可以從這變幻莫測的局勢裡自保,甚至搶占先機,不得不稱贊你的信心和膽識。”
直到現在,凝光方敢相信昨天某個孩子對新任天樞星的評價,隻因這份質疑對天天浸着惡意中傷的她而言,甚至算得上簡單直白。
“呵呵……山外有山,天上有天,求神問仙莫若身入其中,主動将棋盤鋪陳。凝光不敢妄稱周全,畢竟如沉玉谷之流的意外向來猝不及防,半點由不得人。隻道千年美夢,終須一别,接下來便是端看……我輩敢登幾重天了。”她笑了半晌才放下掩唇的手,語氣裡的壯烈決意和耀眼自信,宛如砥砺金石,聲聲峥嵘。
“對了,我自知布局差藍染先生半分,上一局虧您算得一子相送。不過遊戲便是遊戲,當不得真,藍染先生毋需謙讓,反倒顯得我小家子氣了。”
“人定勝天”,這是藍染惣右介某次在一本璃月文集中看到的說法。那本書同所有散文、遊記、演義一樣,整齊地碼放在書架上,供顧客挑選閱讀,沒有人對此懷有異議。這樣大逆不道的言論,在璃月并不罕見。璃月人尊神敬仙,卻從不瑟縮于神的威嚴之下。
“岩王帝君”于他們而言,是信仰,是如父如君的存在。
同樣也是必須跨越的壯舉。
七星是意識到并決然開啟這個無神時代的人,仙衆是依依不舍卻又暗中保駕護航的人。
——主角,是所有的、醜陋而平凡、跌跌撞撞前進的璃月子民。
視線與天權星一觸即分,褐發男人手中慢條斯理地堆疊起籌碼,随性作答,“凝光小姐也說了,遊戲便是遊戲,能讓賓主盡歡就算得上妙局,輸赢并非關鍵。”
“果然如華月那小丫頭所說,藍染先生擅長排兵布線,連你我的棋局終盤,大抵也逃不脫藍染先生的設想。”
眉目低懸在棋盤上,聽凝光談及少女,他再度擡眼一瞥,狀似苦惱地歎口氣,“原來華月昨天說有事要辦,指的是見凝光小姐?糟糕,被天權星了解底牌可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啊。”
話雖如此,他的聲音、表情、氣場一切如故,溫厚平和地不動聲色,“她大概依舊在惱我沒有提前告訴她任職天樞星的事,故意揭我老底想看我笑話,倒讓凝光小姐受累。不過我猜華月一定沒有告訴你,此前我最慘烈的一次失敗,就是栽在她的手上。”
凝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倒是聞所未聞,她隻是向我兌現了那個承諾。”
“……”
“華月有時聰慧,有時又單純地緊呐,分明她自己才是那個最藏不住事兒的人,藍染先生您覺得呢?”
兩人相視一笑,表情全是無懈可擊的禮數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