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

“華月？”

渙散的目光被突如其來的呼喚驚醒，她一瞬卷入嘈雜擁擠的人流。

面目模糊的身影溫柔地把她圈到自己身邊，看她面露迷茫，揉了揉她的頭發，笑容無奈，“考上好大學是該開心沒錯，不過站在馬路上發呆不太好哦？”

“……一護？”她的思維好像被劈成兩半，一半虛浮在旁觀者的視角裡，另一半沉入“黑琦華月”的記憶。混亂的呓語擠滿了大腦，真實和虛幻的界限交織在一起，攪動得她頭疼欲裂。

身影沒有回複這個稱謂，反而牽起她的手，領着她慢慢向前，語調低緩輕柔，“所有人都在等着你，這次辦一個隆重的慶祝會怎麼樣？把露琪亞和織姬都喊來。”

“……為我……慶祝嗎？”她仰頭，視線無意識地追着身前的人。

“當然，”身影在前，恍惚似融化入光中，隻能聽出語氣裡的寵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最重要？”不協調感和親切感同時湧入腦中，她不得不抓住關鍵詞試圖思考。

“對，華月很重要，無論是對家人……還是對我來說，都是如此。”溫言的勸誘聲。

“——那麼，誰是你最重要的人呢，華月？”

“……藍染惣右介。”少女按住額角，停下腳步。

身影轉過身，握緊了少女的手，臉上是裝作不知的驚喜表情，“原來我在華月心裡占據着那麼獨特的位置？”

“……雖然很感謝你把我從夢魇魔神的夢中喚醒，但……”頭腦尚處在清醒與混亂的邊緣，她幅度微小地甩一甩腦袋，依靠疼痛穩定心神，“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藍染惣右介’，你的演技什麼時候差到這種地步了？”

“不像你認識的藍染惣右介？”如同接觸不良的屏幕，那個身姿被越來越密集的雪花點覆蓋，像素扭曲、重整、組合。

面前的人帶着一貫傲慢的笑意，露出了真實模樣，“看來無論我是什麼樣，華月都能夠一眼認出我，換言之……”

“——這個故事根本不需要黑崎一護，我完全可以承擔把你從噩夢中喚醒的角色。”

……是了，噩夢。

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世界歡迎她。本以為會永遠和孤獨相伴，穿梭于空曠而無垠的寰宇，最終像所有墒增到極限的星辰那樣歸于寂滅……卻沒料到某個人類把虛假的幻像編織成一段空想，拽回了她臨近潰散的意識。

【虛幻】經由夢和回憶，創造出了屬于她的【真實】。

少女垂着眼，輕笑喟歎，“好一場……鏡花水月的美夢。”

大概唯有人類才敢嘗試為星辰造夢，也唯有人類會膽大包天到幹涉神明的遊戲。

“……在此之前，”她借着交握的手，将藍染惣右介驟然扯到身後，另一隻手捏斷了向他背後無聲襲來的飛劍，“你就沒想過随意進入一位魔神構築的夢境可能再也無法離開嗎？！”

“華月說過會‘保護’我，不是麼？”為少女的質問而低聲發笑，當下男人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小人得志來形容，“就算我是冷酷無情、狂妄自大的罪人，就算你清楚我的卑劣和野心，無數個世界中，你所看見的仍然是我啊！”

“……”應當是惱羞成怒，少女對外的動作格外犀利兇狠，操縱岩元素在藍染惣右介和她周身彙聚環繞，擋下這一波角度刁鑽的攻擊。

“夢魇魔神已經發現你了，在祂識破鏡花水月之前離開。”

徒然被所救的少女要求退出戰鬥，脾氣再好的人也不免産生不愉的情緒，更何況藍染惣右介從來不像他外表表現的那樣安穩靜谧，“……看來，鏡花水月并沒能得到你的信任？”

“不敢——”華月恹恹地拉長音節，“我倒是想在達摩克利斯之劍墜下前多逃避一陣子……不過，既然你做出了選擇，或早或晚，也沒有區别了。”

她沒有理會藍染惣右介聽完後若有所悟的皺眉。

松開他的手，華月緩步走出玉璋護盾的保護範圍。

“夢魇魔神——是嗎？我該慶幸這裡是夢的世界，可以不用顧慮脫離了這具軀體會波及到地上的世界。”

随着她的前進，本為空座町街景的夢境像承受不住無形之物的壓迫，空間中擠壓出無數道裂紋。它們沿着少女邁步的方向，遵循某種節律漸次碎裂，裸///露出其後流光溢彩、綴滿明暗群星的銀河長卷。

意識到夢境正在被這片自天外降臨的宇宙替代，此間的主人終于現身，那雙明澈的眼眸瞪着無視任何攻擊，款款向祂靠近的少女。

詭異，危險，恐懼，負面情緒的警示讓祂的瞳孔縮成一線，表情如臨大敵。

少女的話在繼續。

“許多人問過我‘你是誰’這個問題，他們無一不尋求着某種答案，希望這個答案能印證他們的猜測。”

比如浦原喜助，比如……曾經的藍染惣右介。

“不知道他們想過沒有，如果這個答案并不在他們的理解範圍之内，他們又将如何自處呢。”

少女的身軀在行進途中融化，逐漸失去人的形體。以視覺而言，那仿佛是一個無比緩慢的過程；可以時間來計算，卻無疑發生在眨眼的瞬息。

須臾之間，毫無形狀可言的星空色——液體？或是氣體？——姑且稱其為流體，極其溫和柔軟，又迅猛地朝夢魇魔神奔湧而去。起初被魔神殘渣吸收的那部分深淵之力在這時恰巧成為最好的助攻，牢牢鎖住了夢魇魔神妄圖遁逃的動作。

整個空間靜默無聲。

連龐大流體包裹住夢魇魔神，将祂吞噬殆盡的聲響也不曾發出。分明是貪婪恐怖的獵食場景，流體卻好似優雅雍容的食客，不急不躁進行着一場别具一格的歡宴。哪怕以最苛刻的人類用餐禮儀評判，同樣沒法尋出丁點錯處。

究其原因的話——

已經感受不到一絲魔神氣息殘留，泛着藍紫油光的黑阒流體休憩片刻，又了新行動。原本無限擴張，充斥了夢境的虛數能量徐徐收縮，重新将自己塞入人類少女的軀殼當中。

良久，祂睜開雙眼，略微歪頭露出乖巧燦爛的笑容，對玉璋護盾内的人類伸出手。

那姿态，與無數個日常裡見過的少女殊無二緻。

“現在你找到‘真實’的我啦，還滿意你看到的嗎，惣右介？”

你見到了我的真實。

唯有你見到了【真實】。

與人類全然不同的軀殼。沒有能看見的眼睛，沒有能聽見的耳朵，沒有能說話的嘴唇，沒有能觸摸到手臂。

沒有曾經生活過的軌迹。

【我】就是這樣的怪物哦。

代表了規則，向往着擁有記憶的生命，這是你知道到部分。

從虛無中誕生，日複一日着探索的旅程，這是你不知道的部分。

那麼，追尋【真實】的你，願意相信我的你，在無數閃耀的靈魂間被我捕捉到的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藍染惣右介？

祂本質才不勇敢也不堅強，因此，沒等面前的青年給出答複，恢複人形的虛數能量靜靜斂下目光，将他啟唇的動作關在視野之外。

下一刹，失去力量來源的噩夢開始坍塌，透不出任何光線的黑暗自夢的邊緣向内侵蝕，直到自身溶入這片深邃的【無】中。

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