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平靜的話語伴着靈壓自身後爆發,重逾萬鈞,精準籠罩了争鬥中的二人。
凝實的壓力如高空懸瀑般傾瀉而下,蠻橫地直接将葛力姆喬壓得跪倒在地。
而黑崎華月。
少女的額角被冷汗盡數潤濕,深深阖眼又睜開,身姿因無力承受靈壓而輕微晃動,最終卻還是挺拔直立着,不願屈服跪下。拜此所賜,本就為鉗制葛力姆喬的動作而故意受傷的手臂被靈壓強行折斷,崩裂開數道傷口,鮮血沿着下垂的雙臂滴落。可就算如此,除了一兩聲溢出唇齒、在極近的距離下才能聽到的低促氣音外,黑崎華月還是表現得若無其事。
她站在原地,目光渙散、面無表情地俯視了葛力姆喬一會兒,緩步轉身走回藍染惣右介的身側。
“你們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溫情脈脈的勸解好似是迫于形勢不得已而為之的愧疚,但現場沒有一個人想嘗試“沒能理解”的後果。
藍染惣右介站起身,目光逡巡過破面們:“十刃諸君,如你們所見,敵人有五人,不能大意,也無需慌張,都回到自己的房間去,和平時一樣行動,不要驕傲,不要急噪,隻要耐心等待敵人即可。不必害怕,不管發生什麼事,隻要與我共同進退……”
向虛空伸展的手和自信倨傲的表情,将所有恐懼踐踏在腳下,猶如高懸天際的銀月一般耀眼。
“吾等前方,絕無敵手。”
十刃會議後,虛圈之王讓兩位副官也自由行動,帶着黑崎華月離開。勤懇辛勞的虛夜宮總括官還有一堆事需要忙碌,愛湊熱鬧的白毛副官當然是聽憑心意——跟着(上司的)樂子走。
于是,往日并不冗長的走廊上,市丸銀瞅一眼前方低着腦袋沉默跟随藍染惣右介的小姑娘,再瞅一眼。他的腳步聲不算輕,也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打算,一早和他舌槍唇劍的黑崎華月卻沒有任何反應。
雖然藍染隊長剛才挺不做人(藍染:咳)啊不挺壞心眼的,但小華月這麼快就喪失鬥志了嗎?
真遺憾,他還挺喜歡這孩子張牙舞爪的樣子。
略加思索,他不甘心地伸出試探的爪子:“小華月現在感覺如何?”
“頭好痛,感覺腦子要長出來了。”有氣無力但秒回答。
市丸銀:……
市丸銀:“可是小華月受傷的是手臂哦?”
“銀,”藍染惣右介回身,牽起少女已經毫無知覺的手,“去找薩爾阿波羅,讓他把傷藥送到華月的房間。”
聽懂逐客令,市丸銀聳聳肩,歪過腦袋對黑崎華月擺手,“看來我打擾到藍染隊長了。好吧,等會兒見喽,小華月。”
一跟着藍染惣右介回到醒來時所處的房間,黑崎華月就被按着坐到長沙發上。
坐到少女身側,手中施展回道,一向運籌帷幄的男人把語氣中的無奈以歎息的方式發出:“憑你現在的能力無法自主恢複傷勢,就不能老實一點麼。”
“你想要傷害的是我的哥哥和我的家園,卻希望我無動于衷嗎?恕難從命。”
“這正是我無法理解的地方。”藍染惣右介一字一頓,深深注視着少女,“你并非人類,卻全然遵守人類的倫理道德?黑崎一護和空座町于你而言真的有意義嗎?”
“……有意義。”
黑崎華月低眉,黯淡的流光在眸中倏忽而過,她的語氣極盡溫柔,仿佛含着某種呼之欲出的眷戀:“獲得家人,交到朋友,擁有可以回去的家,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我成為【人類】的意義。”
或許是剛剛還倔強桀骜的少女在談到“意義”時驟然柔和的棱角,藍染惣右介沒有第一時間接話。
他敏銳地意識到,這應該就是藏在“星辰”之名下的,他渴望了解的真實。也是現在的黑崎華月絕對不可能告訴他的真相。
恢複雙臂的傷勢對靈壓強大、能力全面的原五番隊隊長而言可謂輕而易舉。不多時便完成治療的青年松開黑崎華月的手,示意她活動一下胳膊确認傷口恢複情況。
問題也在此刻随着逐漸松弛的氛圍吐出,“沒有否認‘并非人類’這一點,華月在這方面倒是格外坦率?”
“毫無保留的信任,神會心契的理解,這難道不是‘藍染惣右介’真正尋求的東西嗎?”黑崎華月僅是随意轉了轉手腕,判斷行動無礙就不在意地放下了手,仰頭凝視青年琥珀色的眼睛,“你既然知道我與常人不同,也和阿格拉交流過,理當對此有所預料。”
“……這麼說,華月願意把你的信任托付給我?”
“相信和理解是相互的,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定下等價交換的【契約】嗎?”
沒什麼波動的情緒裡,黑崎華月向藍染惣右介伸出手。
攤開的掌心空無一物,正如這份邀請的本質一樣虛無渺茫。
“華月不能成為我的……麼?”渾厚低沉的嗓音念出引人遐想的斷句,配上藍染惣右介百年隊長慣用的爐火純青的溫雅儀表,即便知曉其為人,也很容易被瞬間蠱惑。
手指比着下巴思考了下,黑崎華月給出學術性回複:“恐怕不行,往屆适格者大多是女性,其力量獲取方法在史無前例的情況下太過危險,你本身已經足夠強大,沒有必要冒這種吃力不讨好的風險。*”
——嗯,确定了,“臉”似乎沒有用。
藍染惣右介不動聲色地哼笑一聲,思緒稍微繞了個彎,又回到當下。
“真可惜,你願意給予我權限召喚出阿格拉,卻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因為你許下了【願望】,而被召喚者當時認可了你的意志。”
“我果然沒有看錯,掌控着【時間】與【空間】、随心回應願望的你,簡直與神明無異。”
少女的言語微頓,“藍染希望我是神明?”
“當然不,盡管我本人對種族沒有偏見,但華月若真是【神明】,就未免太過無趣了。”
“意思是說我作為人類非常成功嗎?謝謝你的誇獎,”少女稍感驚喜地眨眨眼,旋即曲起眼,化作一個燦爛輕快的笑容,“我是提瓦特的【深淵】,現在成為了這個世界中的人類【黑崎華月】,但唯獨不是神明。”
她用手按住心髒的位置,這個位置是她所理解的,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的關鍵,“曾經的我也有想過,如果能做到塵世七執政那樣就好了。然而當我真正成為【人類】以後,才體會到人類是以怎樣的決心向前邁出腳步的。創造、發展、傳承,每一步都無比艱難,而又無比美麗。缺少【人類】這份勇氣和覺悟的我,遠達不到神明那樣引導人的程度。”
“【魔神愛人】麼……”男人的眼眸略微眯起,似乎想到什麼,浮上些許尖銳的嘲諷,“可惜世界本就建立在歪斜的基石之上。這個世界和提瓦特不同,【靈王】即【楔】,死神們的神隻是為他人的欲望而存在的祭品。你應該了解過這個世界的真實,即使如此還能做出‘世界無比美麗’這種判斷……黑崎華月,你不覺得你的說法太過天真虛僞了嗎?”
這是第一次,複雜難辨的表情出現在黑崎華月臉上,“嗯……這樣問吧,藍染,在你眼中靈魂是什麼呢?是需要死神魂葬的整,是被空虛和欲望支配的虛,是死神的起點,還是回歸世界本源的靈子?”
“世界的構成是同樣的,對錯不是關鍵,答案可以有無數個,道路也會有千萬條。相信世界的美好,或者談論世界的醜陋,兩者有其正确的一面,但也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得出的結論。畢竟隻要站在世界内部,就不可能看清世界的全貌。”
少女靜靜地訴說着,“重要的不是世界現有的模樣,而是我們希望它變成什麼樣子。我喜歡【人類】,喜歡相信并守護彼此的心,向着未知景色無悔前進的美好故事。在我眼中,你們都是非常耀眼的存在。要是盡我所能地将這個世界向着我所期待的美好改變,那麼總有一天可以找到不需要基石和祭品也能維持世界運轉的方法,這正是我存在的理由。”
“任何道路的開辟,都必然在踐踏過他人的道路之後才有實現的可能。你所期待的【人類】,包括黑崎一護,都是這樣一步步踩着同類的血肉,将新的權威建築在衆多犧牲之上,你會把這稱為‘美好’麼?所謂的‘意志論’,就像你夢境中那個脆弱的小島,夢幻昳麗卻不堪一擊,你還想繼續懷抱着自欺欺人的假象睡到什麼時候?”
蘊藏着壓迫感的棕色眼瞳拒絕了光的着色,翻湧上暗啞的寒意,藍染惣右介即使笑着,也唯能聯想到讓人戰栗的兇獸,“你看,你現在就在我的手中,除了祈禱以外,你無法做到任何事。”
伸出的指尖想要觸碰少女,卻最終隻是在她的目光中拂過她的額發,“提瓦特曾有人向【深淵】索求知識,他們的下場似乎都不太好。如今【深淵】擁有了自己的意識,而我同樣向祂尋求這份力量。”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星星’,等你見到了所有希望破滅的樣子,再回答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