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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識兩位魔王,并且與之有過深交。這在人類當中應該屬于絕無僅有的經驗。
我和其中一位可以稱得上是忘年之交,和另一位則有過監護與被監護的關系。
按照先後順序,我應該先介紹一下格蘭德。死于人魔大戰的一位偉大的魔王。
格蘭德是一個很有魅力的領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步入生命的暮年,他的外表看起來英氣逼人,讓人移不開視線,讓即使是身為同性的我也情不自禁地為之着迷。而他的氣質則因為身體的虛弱而呈現柔和之感。
他就像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夕陽,耀眼,溫和,令人難忘。而且我也知道,他就像夕陽一樣,馬上就會消失。
他讓我看到了一名王者應有的樣子,讓我不住地為曾經逃離的那個堕落的故鄉感到歎惋。
如果格爾克諾家族有像他一樣的領袖,那個國家也不會陷入那樣悲慘的境地,而我們也就不用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最後變成了擄掠另一個族群的強盜。
我有愧于他,這點毋庸置疑。
這也是我即使依托謊言也要将魔王之卵保留下來的原因。而我也因此得以接觸第二位魔王。
從她破殼而出的那一天起,我全身的力量都好像在叫嚣着要回到自己真正的主人那兒去。
這種狀況持續了很久,直到我好不容易說服圓桌會議,讓他們同意我撫養小魔王的請求。隻有呆在她身邊的時候,那些力量才願意平靜下來,不再反反複複地折騰我。
和她在一起,既是為了她,也是為了我自己——不管是從身體的層面,還是從精神的層面。
和人類嬰兒不一樣,她最初學會的發音不是“媽媽”,當然更不是“爸爸”。我永遠不會忘記她揮舞手臂,吃吃地笑着,喊我“格蘭德”時的樣子。
看來格蘭德對她無微不至、全心全意的關懷成功在她的記憶中留下烙印。
哪怕她從未用自己的眼睛看到過那位崇高的魔王,她也已經學會了用自己的聲音歌頌他的名字。
“格蘭德,格蘭德……給我講故事。”
“格蘭德,明天可以帶我出去玩嗎?”
“格蘭德……”
我沒有糾正這個錯誤,沒有對她說:“不是哦,我不叫格蘭德,我叫阿加雷斯。”
阿加雷斯·格爾克諾。我羞于在她面前說出這個名字。
這樣自矜的我,卻能厚顔無恥地頂替格蘭德的位置。
我也真是一個可怕的家夥呢。
——《阿加雷斯的日記》
……
羅德裡斯公寓的房間隔音遠遠超過了一棟廉租房該有的程度,但依然沒有阻擋住樓下傳來的嘈雜聲響。
阿加雷斯看了一眼那包已經拆開的蔬菜餅幹,眼尖地從裡面找到了一顆星星,他立馬将它撈出來,然後吃掉。
接着,他又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在進行到第七次往返時,仍沒有出現包括頭暈目眩在内的各種任何不良反應。這讓他覺得今天狀态不錯。
于是他離開了房間,下了樓梯,想要加入到一樓的衆聲喧鬧之中。
102室的房門被砰地打開了,穿着無袖T恤和牛仔短褲的短發女性從裡面嗖地飛了出來,眨眼間就挂在了門口那個高瘦個子的脖子上。
那家夥瘦得像一根枯掉的木頭,背微微弓着,看起來承受不了任何重量,但偏偏穩重而結實地撐住了女性的突襲,并用同樣瘦得像枯枝一樣的手臂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一團黑影似的大巫妖,三位天性喜歡熱鬧的魅魔及亞種,綠色的幼年巨魔,還有一位頭發花白但歲數尚還年輕的人類都不知什麼時候圍堵在門口,并為這個溫馨愉快的畫面鼓掌歡呼。
“發生什麼了?”阿加雷斯向站在樓梯口的佩吉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大家都這麼做,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做了。”佩吉答道。
“他看上去剛剛離開監獄,是這裡曾經的房客嗎?”阿加雷斯又問。
薇薇安回過頭:“我們是最早搬進這兒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家夥。”
拉弗爾說:“我倒是見過他一面。就在我們搬來這兒後不久,有一天早上我從房間的窗外往外看的時候,看到他剛好從斯特爾小姐的房間離開,那時候他穿得就像一隻烏鴉一樣,但就是這麼瘦,這麼蒼白。”
阿加雷斯想到了什麼:“他是一位魔女。”
熱情的掌聲立刻停了下來。
佩吉咿地驚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