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紋?”
凡主仆契約者,雙方身上都會留下一道隐形契紋,内藏一方小乾坤,使對方可鑽入休憩。在繁真指引下,她喚醒了額角兩枚疊在一處的契紋。一枚代表主人身份,一枚代表仆人身份。
心中召喚琥珀,它便化作一縷黃光鑽入眉心沒了蹤影,留下一地銀鐵鎖鍊。琥珀再出來時,恢複自由身,親昵地蹭起她的臉。
這契紋的召喚作用隻能擺脫低階捆仙鎖,好在宋有青給它用的不是珍貴法器,才能成功。
樂無涯遲疑片刻,還是揣起鎖鍊,想回到東部駐地時還給他。
頭頂響起他輕聲的感慨。
“這便是靈源方生?一旦覺醒,竟然無師自通……”
樂無涯聞言,心虛地撓頭,又聽他冷冷囑咐:“念你沒有靈骨,做不了大惡,便放你一條生路。勸你識些好歹,今後留在我身邊好好做事。這次與這虎妖契約便罷,以後再見你禍害别的妖獸,定不饒恕。”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心裡隻道,但凡逮着機會,肯定把在他身上受的屈辱百倍奉還。三番兩次入夢騷擾,想要她的命,現在又叫她做仆人。此仇不報非女人。
“是,我肯定牢記,對您盡忠。”她生了張不似會騙人的臉蛋,收起平日三分痞氣,端正得惹人憐愛。見繁真對她的話頗為受用,詢問起雨夜中有關折蘭上仙的夢。
“主人,您寬宏大量,明月入懷,還請不吝告訴我,有關那位折蘭上仙的更多過往。”
“折蘭……”他思索片刻,“那個被你稱作母親的女人?”
“那是我娘。”
“不知道。”
“要不您再仔細看看?”她不死心,以為他不屑為這事上心。
一隻紅蝶飛到他掌心,十分通靈性地任他捂起來,一眨眼化作通透如火的紅葉。
“千紅奴能探尋凡人一切與悲念勾連到的回憶,但那個女人的情感被封印過,它帶回些支離破碎的片段,已全部在那夜我讓你看到的夢中。”
“也就是說,那些遭遇都是真的——”
少女眼眶微紅。繁真看在眼裡,好心提醒:“那個女人還有一縷悲念,與你有關,隻因太淡,千紅奴看不真切。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她原本替母親不平,聽了這話腦海懵一瞬後,猛站起來死死瞪着他。
她真是糊塗了,連一個樹妖的話都輕易相信,險些被他騙着懷疑自己的親生母親。哪怕她穿越過來,十二年親人情誼也不假。
要說不是親生,她才是成了母親假女兒的那個。當年她穿越過來時,這具身體正好發燒病了幾天幾夜,恐怕死過一回。之後樂前昭怎麼任勞任怨把她養大,她忘不了一點。
這個前兩天還想要她命的樹妖,現在又挑撥起她和她家人來了。
樂無涯即便顧及着契約約束,也忍不了半點憤怒。
誰知繁真對此不屑一顧。
“正好你在這世上沒有親人,以後跟着我時,可無牽無挂。”
“胡說!”樂無涯當即反駁。瞬間,窒息感侵襲而來。寬厚的手掌狠狠抓住她脖頸,令她懸空晃動雙腿。
“注意你對主人的言辭。”
他絕對忍受不了這樣嚣張的頂撞,輕哼一聲,在她昏迷之前,松開手轉身離去。
人族多是情緒化的,自诩有七情六欲這彌足珍貴的玩意,實則常被情感蒙蔽雙眼,對着真相撒潑打滾。他的仆人便深受其害,為這些小事來頂撞他。空洞澄澈的眸子閃過憐憫,須臾恢複平靜。
罷了,将就調教用着。沒有靈骨的靈源方生體,壽命何其短暫,待不中用那天,随手丢了就是。
少女摔在地上,痛苦地咳嗽。護在身旁的虎妖弱得可憐,無足擔憂。他無視耳邊聒噪的低吼聲,回到洞口盤坐下,分神聯絡數十裡之外的千紅奴。日光初暖,為他冰冷的面龐帶來幾分溫度,精緻細膩的皮囊玉似的通透。
千紅奴從石縫内探頭,看見廢墟上有兩雙腳緩緩行走。一老一少,身上都沒半點靈力波動。
“好羚兒,莫摔着。”老頭和藹地勸慰,去拉身後比他高兩頭的少男的手。
鬥篷之下,少男沙啞的嗓音略帶青澀:“知道了,阿爹。”
老頭背上高高隆起,仿佛藏了個背簍。待二人走到廢墟盡頭,他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紙比劃,尋找地圖上紅點的位置。半晌,雙手開始顫抖。
“阿爹?”
老頭暴怒地甩開兒子伸過來的手,語氣陡變鋒利:“怎麼會沒有,怎麼會沒有!”
“阿爹……”
“滾開!滾開!”
濁黃的眼睛圓睜,急促地轉向各處查看,嘴裡念叨地越來越快:“怎麼會沒有,怎麼會沒有……”
叙叙低語在空曠的山間不斷起伏着,與回聲交疊,分不清虛實,其中蓦然竄出個老婆子尖細地哭聲。
“是啊,怎麼會沒有?可怎麼治我老頭子的病啊!”
這聲音,正是從他背上那塊隆起下面鑽出來。與此同時,方才晴朗的天猛地沉下來,陰雲密布,電閃雷鳴。老頭忽然定定盯住一個方向,虛空向那兒一抓,一團赤紅炸碎,石縫間升騰出血霧。他露出一口黃牙獰笑,靈氣溢出,威壓懾人。
“原來在這兒。”
繁真睜開雙眼,看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過來的烏雲。
走,走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