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無涯跑到窗邊往外探出腦袋,瞥見小半個背影。宋有青正靠坐在窗邊飲茶,半條胳膊搭在窗沿上。
宋仙君不是這裡的人,按理說不該管她的閑事。然而他本事比趙爺大,懂得更多,人又好。也許會願意管這樁事。
樂無涯想先去宋仙君那裡碰運氣。
“告辭。”
向兩位侍女告别,她出門小跑到隔壁門前,咯吱一聲推開木門。
“宋仙——”
樂無涯看到屋子裡的人,話音戛然而止。
不同于隔壁,這間屋子兩扇方窗大開,屋内敞亮無比,泛着淡淡桃花香氣。
窗邊之景映入眼簾,樂無涯失了魂般愣在原地,“仙君”二字卡在喉中,吐不出來。
男子完美無缺的側顔斜在窗邊,眼下淚痣略顯妖冶。碎發微拂中,鼻梁邊緣被照得金紅半透。
宋有青一手把玩着茶杯,眼底缱绻悠哉,美得雌雄莫辨。
另一隻手上,血液正順着掌心的傷痕溢出,如斷線的珠子滾進驗親石裡。
樂無涯下意識後退半步。睫毛煽動,視線垂到地闆勾縫間。
她方才在想什麼?宋仙君本事大,人又好……呸呸呸。
“仙、仙君。”這聲仙君輕如蚊蚋,但宋有青還是聽見了。
廊道上的人發現她表情古怪,投來探究的眼神。
宋有青緩緩偏過頭。他起初有些驚訝,很快回複平靜。薄唇輕啟,挂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語氣淡淡,聽不出其中情緒。
“樂姑娘來了,進來說話。”
她是清楚自己幾斤幾兩的,事多不壓身,怕也沒用。片刻愣神後,倒是輕松下來了。
樂無涯聳了聳肩,目光掃過走廊上衆人,從容地走進去,把門關上。
下一刻,宋有青放下茶杯,打個響指。淺淺的光暈籠罩房間後很快消失。
“這是什麼?”
“結界,隻是隔絕聲音,人能自由出入。”
宋有青仿佛在說,我不怕你跑,你别害怕。
宋有青站起身,用絲帕擦去手心上的血,逆着光走過來。樂無涯聽到厚重的腳步聲,心跳重了些。他停下腳步,兩人足間相剩一尺。
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打量仙君,淺棕的眸底微微透明,瞳孔縮成米粒。陽光落在宋有青臉邊緣,有些許年輕的絨碎。
他沒有乍一看那麼成熟,寬肩略單薄。
“還沒跟樂姑娘介紹,鄙人宋有青,西河國人。來找我有事?”
宋有青,是他的名字。
他的話音溫柔中帶危險,仿佛捏死她如捏死一隻蝼蟻。眉骨高橫,墨眼深邃,舉手投足間仙風道骨。
樂無涯覺得死在這樣的人手裡都是值的,别說屈尊降貴站在她身前。
她心裡那點緊張莫名消失幹淨,盯着他眼睛不卑不亢道:“我找趙爺被攔在外面,便借驗親的名頭進來了。方才聽到你的聲音,想過來打個招呼。”
“驗親呢?”
樂無涯立刻搖頭,和這件事撇清關系。
“我是被拉進去驗的,我跟我娘相依為命,斷不可能想抛下她,盼自己是别人的女兒。”
宋有青面無表情,将話題岔開多問了一嘴。
“你爹不在?”
“早年家道中落,他得病死了……怎麼了?”
他颔首,冷意很快消退,仿佛都是樂無涯的幻覺。
“我的父母也都在我兒時離去了。”他想起自己的傷心過往,連帶着對樂無涯有幾分憐憫,靜靜看着她。
“不好奇我為什麼答應了幫别人的忙,還從中搗亂?”
“好奇?”樂無涯嘟囔一聲,頭搖得更加厲害,仿佛一隻撥浪鼓。
“我連修士都不是,管你們修真界的事做什麼?宋仙君,我把你當朋友,自然要向着你的,你可别錯怪我。”
宋有青聞言有些想笑,嘴角意味不明地勾起,恢複昨日初見時那般溫潤。他眼底的笑,不是純真的,夾雜絲絲無奈與被取悅的滿足。
“是麼。”他沉吟一聲,“既然是朋友,你叫我有青吧。今日的事——”
“有青哥哥擡愛。今日的事不可說,小妹守口如瓶。”她識趣道。
他啞然。
陰翳下,少女薄如蟬翼的青灰眼簾上下擡動,流連過白玉無瑕的臉。這是她這輩子見過的第二個修士。
樂無涯曾經以為,修士都是高高在上、難以溝通的。她唯一認識的趙柏長,一個三流修士便是如此,何況有更高神通,更高心氣的人。
宋有青打破了她的想象。每次見面,皆在她的意料之外。如昨日的溫潤,今日的危險莫測。
她嘴唇微張,舌頭抵在下牙上癡了會兒,試探地問:“我們這叫忘年之交?”
他眉尾微動,有點差異:“你十五……”
“嗯?”
“我比你大四歲,怎麼算忘年之交。”
“哦……”樂無涯眯起眼,狸花貓似的,腔調含混不清,不再說話。
她以為的宋有青,起碼上千百歲了,才會讓趙柏長恭恭敬敬。原來大不了她幾歲……十九歲,西河國的百花堂弟子,修真界的人中龍鳳。
不比那位九殿下差哩。
樂無涯心中感歎一聲。
殊不知宋有青不動聲色,眼底閃過危險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