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昭走到附近的山亭坐下,俯瞰着山下缭繞的雲霧與踏着雲霧下山的修士,宣禾猜他是要等人散了再下山,不料過去沒多久,他竟起身往洞府方向去了。
淩昭從弟子手上接過香燭,将宣禾放下,進去前特意囑咐她道:“跟在我身後,不可以亂看亂摸。”
宣禾還沉浸在驚訝中,他隻好又問了一遍:“明白嗎?”
宣禾這才點了下頭,抓住他的袖口。
她的洞府是一方不大的庭院,翠竹環繞,内裡布局一如往昔。院落裡懸滿了白燈籠,背靠崖壁的那間屋外也挂上了白布,靈柩就置于屋内,裡面隻放了一塊能證明她身份的腰牌。
靈堂上立着一面銅鏡,鏡中顯出她過去那張臉,宣禾對自己的美色略作欣賞,很快挪開了眼。
看久了怪滲人的。
她聽話地站在淩昭身後沒動,看他沉默着給自己點了柱香,接着什麼也沒做,轉身就帶她離開。
這讓宣禾十分困惑,一時想不通他對自己是個什麼态度。或許是因為她“死了”,許多事情便不需要計較了,誰會和一個死人計較?
走出靈堂,外邊雨勢又大了些,陰風陣陣,豆大的雨點打得整個庭院中的白燈籠劇烈搖晃。
淩昭牽起她走出去,庭院中停留的人已不多,朦胧雨幕中,一人打着傘向院中走來。
宣禾看着那抹逐漸靠近的模糊的身影,不知為何,分外熟悉,甚至不用看清傘下那張臉,她已能認出這是誰。
她步子邁得小,淩昭已學會遷就着她,牽着她慢慢走,距離緩緩拉近。
她覺得自己應該興奮或是緊張,然而都沒有,她的心底平靜無波。
宣禾仰起頭,看那人從身邊走過,擦肩而過那一刻,他也低頭淡淡看了她一眼,隻一瞬間的交彙,又在瞬間分離。
“淩師兄!”還未走出洞府,宿青先迎了上來,“總算找到你了,我還以為你下山去了!”
宣禾被宿青一句話拉回神思,低下頭看着鞋尖。
淩昭道:“我來上柱香。”
宿青沒想到他會進來這兒,四處找不見人才想着來此一試,他帶回了唐珂的話:“唐師兄今日抽不出身,問淩師兄可否等他一夜?倘若可以,明日午時日照峰上見。”
“那我便在日照峰上候着了,麻煩你再通傳一聲。”
“分内之事,師兄太客氣了。”宿青拍拍胸脯。
二人正客套着,剛在宿青口中“抽不出身”的唐珂忽然毫無預兆地沖進洞府中,淮玉跟在他身後,再往後,是扶着腰跑來的崇光師叔,他們在靈堂外頓住,向着大開的門内看去,神色凝重。兩人的談話被打斷,也跟着看過去。
唐珂注視着門内之人,語氣不善:“你來做什麼?”
“來找她。”陸會章走到屋檐下,檐外滴落的雨水擦着他的衣裳落地,隻差一點就能将他打濕。
洞府中頓時鴉雀無聲。
雙方隔着重重雨幕對峙,見他遲遲沒有後話,唐珂笑了:“她在永陵郡等你時你不見她,出山降魔時你護不住她,人死後你才想起來找她?”
陸會章對他的質問恍若未聞,自顧自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塊碎玉,攤開掌心,那玉便自己漂浮起來。陸會章凝視着它,如癡如醉:“唐珂,她沒死。”
唐珂皺起眉,斷然道:“我看你是瘋魔了!飛雲峰是師姐的洞府,處處有她的遺迹,這能說明什麼?”
“和他廢話什麼!”淮玉一步上前,怒道,“陸會章,你來也來過了,不必我再差人送你下山吧?我告訴你,我燕山不怕你陸家,你讓我師姐死後還不得安生,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淮玉啊……”崇光被她這話吓了一跳,拉了拉她的手臂。
“崇師叔,”陸會章沒有計較淮玉的無禮,轉頭問崇光,“師叔可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這……”崇光想了想,忽地變了臉色。
淮玉咬着牙:“你竟還有臉提。”
陸會章收起碎玉,猛地對着崇光半跪下來:“我與宣禾本該在今日結契,會章特來燕山踐約,請師叔成全!”
崇光避之不及,隻能隔空在他臂下扶了扶,心中不悅,卻還要苦口婆心勸道:“會章,你清醒些,阿禾已經沒了,你要同她冥婚麼?”
“我會将她找回來,”陸會章眼神堅定,“若找不到她,那便如師叔所說,我願與她冥婚。”
“除了她,我這輩子不會再娶旁人。”
淮玉忍耐已久,铮的一聲拔出劍來:“你早能這麼說,何必等到今日再來裝情深義重!你修的無情之道,絕情斷念,又懂什麼情愛?一個無情無義之人也配娶我師姐?”
唐珂按下她的手。
“師兄!”
唐珂搖了搖頭,沉聲問:“陸會章,你一定要在我師姐靈堂前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