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葳不在意似的,“今日高興。”
徐椒随着蕭葳步入宴場,甫一進去,總覺得與金陵城的宴飲有所不同。
衆人恭謹地對她行禮,但徐椒發現不少人偷偷打量着她。
似乎對于她的出現很是好奇。
開宴後,酒酣耳熱。
主位旁置了幾個席座,是幾個官職不高顯但與蕭葳有舊的故人位置。
他們說話間有些拘謹,仿佛總顧忌着徐椒,多是疏離而恭敬。
徐椒也插不進他們的話題,隻将目光漸漸在席間。
左下首處,坐着一位老婦人。從衣着規制看,不過是尋常外命婦鄉夫人。
而兩側高爵的命婦卻對她恭敬有加。
青袖低聲道:“那位是江夏郡五品夫人,姓韓,照看陛下多年。”
原來是這樣,那蕭葳才給個末品的夫人,還真是小氣。
徐椒不由掃了眼蕭葳,蕭葳正在飲酒,那頭氣氛越發熱絡。
徐椒輕輕壓住酒盅,看了蕭葳一眼。
蕭葳掀開徐椒的手,兀自倒了一杯。徐椒皺起眉頭看向他,又皺起眉頭看着席間勸酒的臣下。
衆人被徐椒盯得有些不自在,有些踟蹰着僵在那邊。
蕭葳端起杯子一飲而盡,衆人才敢繼續陪酒。
徐椒氣急,皇帝遭刺殺身上有傷這種事情是機密,不能明說,隻得示意小宮女把酒壺裡的酒換成白水上來。
小宮女領命去了許久還不來,徐椒有些耐不住,讓青袖去看看。
又過了許久,青袖才回來,她手中端着酒壺,放在案頭。
徐椒見她臉色不好,低聲問:“怎麼了?”
青袖道:“令官自言是陛下要的酒,不敢輕易更換。小宮女木讷不敢辯,就僵在那邊。奴婢去了隻能說是夫人不勝酒力,想要白水,他們便說要去尋個幹淨上好的壺,還要煮燒泉水,這才耽擱了。”
徐椒冷笑道:“我竟也有入細柳營①吃下馬威的時候。”
她眯起眼,又問:“這宴會誰操持的?連個幹淨的壺也沒備下。”
青袖搖搖頭,歎了口氣:“韓夫人操辦的。”
徐椒望着正和韓夫人和顔悅色說着話的蕭葳,心道那還真是個啞巴虧。
她将裝了水的酒壺換到案上。
一席宴吃的略顯得沒勁,徐椒索性把目光投在歌舞上。
說起來,她還不知道蕭葳偏愛什麼歌舞。在宮中,蕭葳向來深藏不露,如今韓夫人替他張羅的,想來應該是他喜歡的。
果然——
各個纖弱溫婉,氣質柔和,似乎是檐牙下開着的白花,不豔不媚,但似春風潤物,細雨朦胧。
徐椒心道這不就是陳貴嫔那一款嗎。
徐椒心又道那為啥何茵就不行?
月上中天,笙歌也漸漸散去。
韓夫人一路扶着蕭葳到車辇旁,她叮囑道:“陛下今日累了,奴就在宮中,有什麼明日再說。”說着又朝郭壽道:“好生侍奉陛下。”
蕭葳與徐椒登了車,蕭葳道:“我省得,阿姨也早些休息。郭壽,讓人備暖轎送阿姨回去。”
車辇内,蕭葳阖目養神,徐椒看着車窗外漸漸遠離的身影,道:“韓夫人對陛下可是關懷備至。”
蕭葳松了松衣襟,“阿姨②護了朕多年,如朕母親一般。”
徐椒好奇,問:“陛下為何不把韓夫人接入金陵奉養。”
蕭葳醉得有些迷離,他随意頂靠在徐椒懷中。
“她性子直率,身子也不好。前時朕怕護不住她。”
這話說的徐椒手間一抖,前時怕護不住?
什麼前時,哪個前時?誰要動她。
徐椒心中隐隐知道答案,但她還是忍不住問道:“誰又要害陛下呢。”
蕭葳噗嗤一聲,他睜開眸,酒氣上了眼睛蒙上一層鬼魅的紅色,暗深深又亮晶晶的,可徐椒卻覺得這下面藏着一個寒潭,沉不見底。
他果然是防着姑母!
徐椒心中劃過一絲無奈,兜兜轉轉,即便是人已經故去,這個疙瘩還是解不開。
入了殿,徐椒見蕭葳東倒西歪地嚷着熱,她上前仔細查看了蕭葳的傷疤,見并無大礙,這才松下一口氣忍不住責怪道:“陛下這哪能這麼喝,這才傷好幾天。”
蕭葳擺了擺手,“朕心裡有數。”
她揚聲吩咐青袖去煮醒酒湯,轉頭又道:“多飲傷身,後面斷不能這麼喝了。我去讓人把酒都禁了。”
她剛起身,就被蕭葳拽住,他口氣不悅道:“你如今又敢做朕的主了。”
這話委實不善,徐椒楞在當場,連辯解都不知道怎麼辯解。
郭壽卻捧着一盞從外頭進來道:“韓夫人早給陛下備下了。”
蕭葳聽了,松開徐椒,又樂道:“果然阿姨疼我。”
徐椒見狀心底連連冷笑,真是關心則亂。
原先盼得他早死,什麼都由着他倒是相安無事,如今顧惜他身體,反遭數落當作惡人。
好好好,且由着他們去。
徐椒提起裙擺,索性坐在對面的軟榻上,看着郭壽将醒酒湯端過去。
蕭葳将腰帶也掀了,衣衫大敞着端起碗飲了幾口,見徐椒端坐在對面,又來找茬道:“你不喂朕?”
這些天确實一直是她喂藥,但現在讓她喂他?
開什麼玩笑,徐椒隻想抽他!
“那朕不喝了。”蕭葳又躺到了軟靠上。
郭壽深深歎了口氣,他端着碗來到徐椒面前,小聲勸道:“今日陛下興緻太高,恐怕是醉了,夫人您就由着陛下一些吧。”
他見徐椒不為所動,又補道:“這麼多年臣也是見陛下第一次這麼醉。臣求夫人了。”
徐椒看了郭壽一眼,端過碗,拿起勺子,沒好氣地舀了一大口,塞在蕭葳嘴裡,也不管他咽下沒咽下,又塞了一口。
然後曼聲道:“陛下慢些喝。”說罷,繼續狠狠塞了一口。
蕭葳今日心中無比惬意。
江夏是他微時費心耕耘之地,他在此處生活了快十年,心中早就把這當作故鄉。
如今徐太後故去,,頭上的繩索解開,心底一塊石頭落地,天下再也沒有能越過他的人。
富貴而還鄉,縱然他為人一向自持,也忍不住這份暢快。
他看着徐椒一張一合殷豔豔的唇,笑着将她摟在懷中。
醒掌天下權,醉卧美人膝,男兒得志當如此,天下還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血脈贲張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