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舍不得愛妃呀。”
二人相看一眼,似是情濃意濃,明亮的燭火将帝妃相連的身影照映在帳壁上,恍惚是一對璧人。
兩人肩并肩地躺着,徐椒沒了睡意,看着彎圓的穹頂,似一張大網,落下能将她圍框住。
蕭葳突然開口道:“我将你的醫女派進骁毅營了。”
徐椒悶聲道:“能為陛下效力,是她們的榮幸。”
“你在哪裡建的醫女館?”
“大姐姐的莊子上。”
“朕要去看看,不許聲張。”
“······”
徐椒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蕭葳,在心中權衡良久後,才勉強憋出一句話,“陛下駕幸,妾喜不自甚。”
***
又是一輛車駕疾馳在官道上。
徐椒上身一襲淡綠色的素紋錦緣襦,下身玉色絲裙,梳着清爽的飛雲髻,頭上簪着一根金色鳳頭钗,華貴但不張揚。
而一側端坐的蕭葳則是一身品月的雲紋單襦,外罩紫色素袍,不墜冠,隻将頭發束起,端得是不羁的世家之風。
兩人就這麼對坐着,徐椒神色恹恹,自從那日蕭葳那番話。她總覺得脖間涼涼的,一時提不起精神。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今上不是不願她當皇後,而是希望她死。
笃笃,案面傳來瓷器的輕叩聲。
隻見蕭葳指節分明的手中握着小小的青瓷茶盅,隻剩下盅壁挂薄薄的水光。
這是蕭葳要她斟茶。
徐椒懶散地揪起壺柄,随意挾了離手邊最近的杭白菊瓣丢進去,而後囫囵搖勻,再将泡出的黃水注入茶盅間。
蕭葳皺起眉頭,将茶盅擱在案上,不悅道:“你就是這樣煮茶的?”
南朝衣冠正統,自诩風雅,除了充抹茶粉以外,還有配花露,調膏飲等諸多喝法,總之步驟繁雜。
譬如說案頭玲珑八寶盒中,依照節氣配了八種花料,可自由配比。
再講究些的,隻取花瓣蒸汁在茶盅上,而後注甘露。
哪有徐椒這樣敷衍的,仿佛是把泡洗完的廢水喂狗。
蕭葳看着徐椒這蔫蔫副樣貌,自然知道關節在哪兒,但此刻也不知怎麼圓回,索性将目光投向窗外。
嘉禾萬裡,草木葳蕤。
管事殷勤地站在莊口,蕭葳止了跪拜,他本就是微服而來,如今不欲驚動太多。
醫女館往來絡繹,藥水蒸騰的白汽順着檐角牆縫,徐徐滲出,整個屋組都蘊着一層水澤。
一排排煎好的膏子整齊壘在一側,石牆上釘着木闆,一群婦人圍坐在下面。
何茵站在那裡為大家誦讀着藥規,又一字一字教着她們。
蕭葳問:“這是幹什麼?”
徐椒道:“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鄉野婦人多不認字,開了方子也不知如何處理,如今教會了,一勞永逸。”
蕭葳聽罷,又仔細打量着那群人。
徐椒順着蕭葳的目光落在人群中的何茵身上,她一字一句念得溫吞又溫柔。
清風吹過她的發絲,她輕輕捋過,貞靜娴恬,似一塊無垢的美玉,不耀眼不張揚,瑩瑩潤物。
徐椒将她的身姿與宮中的陳婕妤重疊,陳婕妤在江夏王府代掌中饋多年,如今又是江夏舊人裡位份最高的。
徐椒覺得自己明白了些什麼。
蕭葳被她古怪的笑意弄得有些不自在,剛想開口,不想管事匆匆走來,在徐椒耳邊低語,徐椒臉色大變。
“侯朝鶴怎麼來了?他不是在丹陽尹府下任參軍嗎?”
“說是醫女館窩藏、縱容逃奴,接到不少狀告。大娘子,如今是京城府尹衙門的人,不是往前那些白丁宵小,縱然咱們是公主的莊子,也沒法攔呀。”
徐椒咬牙,道:“他在哪裡,讓别院置茶設幔,我去會會他。”
這種場合蕭葳自然不會出面,他悠哉哉尋着醫女館饒了一圈,又在河子莊的田地便看着稻黃長秧,秋風吹過,金濤滾浪。
郭壽默默上前,壓着嗓音道:“臣在骁勇營暗中探過,為營中諸位治療的醫女似乎有五位,而撥去骁毅營的,則隻剩了四位。”
蕭葳掐過一根稻穗,顆粒飽滿,果實垂墜而下,真是個豐收時節。
郭壽繼續道:“有一個人,臣尤為在意,今日在醫女館中也并未見到。她便是那日領頭去求夫人的醫女。
“而她正是苗楚之人。”
蕭葳撥弄着指尖的穗根,穗根一個擡頭,顆粒參差躍起,如雨紛紛。
“她叫什麼?”
“鐘璐。”
蕭葳道:“與李濤對接的恐怕就是她。去查她,切記不要打草驚蛇。”
說罷,蕭葳蕤轉身,他拍了拍襦下的草屑,問道:“徐舜英把侯子湛安排到哪兒了?”
“前堂,陛下要去嗎?”
“這麼精彩的戲,怎麼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