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許久,次日,白惜時按時早起,在朝臣們上朝時的空檔,去了趟司禮監。
白惜時去的早,不過顯然有人比他更早,待到進門,此時禦馬監王煥全、西廠袁慶均已到達,二人正同坐在一側相談甚歡。
宮中有頭有臉的太監當中,王煥全與袁慶私交甚密,因而也隐隐形成了秉筆梁年、東廠白惜時、西廠禦馬監三方相争的局面。
其中梁年處事圓滑資曆最深,白惜時與皇帝、掌印交情匪淺,而實力稍弱的西廠和禦馬監則選擇抱團。
本來三方的争鬥還沒有擺在台面上,但近來随着掌印身體每況愈下,以及白惜時的鋒芒畢漏,其他兩方也均有些坐不住了。
此刻發現白惜時走近,二人目光均投了過去,西廠袁慶背靠椅凳,語含譏諷,“白公公怎的這就回來了?用不着你在前線身先士卒、指揮作戰了?”
“這場戰事還沒赢,白公公就這麼迫不及待回來邀功,怕是不好吧?”
白惜時此刻走至另一側坦然坐下,聞言并不急于回應,端起手邊的茶盞啜了一口,不緊不慢望向對面,一颔首,神色頗為無奈。
“沒辦法,咱家是個急性子。”
沒想到這人混不吝,嘲諷的話竟悉數應承下來,一口氣被他堵在胸口,袁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王煥全冷笑幫腔,“白公公,聽一句勸,東廠插手過多,鬧不好可容易引火燒身。”
白惜時這回倒是挺好說話,擱下茶盞,“多謝王公公賜教。”
繼而話鋒一轉,“不過我這人睚眦必報,若是有人攻我以火,也要當心自身難保。”
王煥全當然聽出來他是暗諷刺殺之事,聽完險些氣跳起來,“呵,豎子猖狂!”
幾人明槍暗箭幾個來回,片刻之後,秉筆梁年亦姗姗來遲,見到白惜時上首還留了一個位置,神色倨傲,一步步越過衆人坐了上去。
梁年人雖圓滑,但這些圓滑顯然都用在了皇帝、寵妃和朝臣身上,對于掌印之外的内宦,他從來不放在眼裡。
西廠、禦馬監不喜歡白惜時,但顯然也不喜歡梁年,四個相看生厭之人聚在一起,一時間誰都沒再起話茬,隻各自等着掌印前來。
不知掌印有何要事,非要将人一大早都叫齊了過來。
然而等了半柱香的時間仍未見人,王煥全最先坐不住,使喚看茶倒水的小太監。
“咱們可都有要事在身,這都等了多少時辰,趕緊再進去通傳一聲,掌印若是沒事咱家可就先走了。”
小太監喏喏應是,然而再出來的時候,仍未見掌印,隻端了四盤柑橘分别放置幾位公公的茶盞旁。
“掌印今日身體不适,還需幾位公公稍待片刻,這是掌印前些時日得的聖上禦賜柑橘,特讓奴才拿予各位公公分食。”
西廠袁慶:“咱們過來是辦正事的,哪有功夫陪他老人家吃橘子!”
梁年冷笑一聲,王煥全亦布滿焦躁,此刻誰都沒心思去碰那橘子。四人中,唯有白惜時饒有興緻,側身從那盤子裡挑了個最大的,繼而慢條斯理剝了起來。
手指上不可避免沾染了些汁水,白惜時也不在意,将一片橘瓣撕開送入口中,“嗯,不錯。”
這一聲感歎在不耐煩的幾人中顯得突兀,但眼下誰都沒顧得上注意,因為更突兀的,是司禮監外頭隐隐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什麼聲音?”王煥全渾身警惕,第一個站了起來。
袁慶:“出去看看。”
四人之中,已去其二,而梁年此刻雖未跟出,亦雙眉緊皺,從椅凳之前站了起來。
烏雲蔽日,陰風陣陣。
當司禮監的紅漆木門被人從内推開,寒風卷襲着風沙率先闖了進來,叫人有些睜不開眼。
看樣子又有一場新的暴風雪要造訪,待王煥全、袁慶眯眼看清,一群手持兵器的禁軍已赫然出現在衆人面前,嚴陣以待、煞氣沖天。
俞昂與元盛領頭,一見門戶洞開,二話不說,帶兵持刃上前便将王煥全團團圍住。
王煥全大驚失色,“掌印這是什麼意思?”
繼而反應過來,陡然回頭瞪向此刻仍穩坐椅凳之人,“白惜時,你們故意将我騙過來,聯合起來設計我?!”
待到此刻才緩然起身,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手巾,白惜時細細擦掉手指沾上的汁水,“王公公在行差踏錯第一步之時,便早該想到今日這般結局。”
斂去松散之色,白惜舉步跨出屋舍,立足階前、睥睨而下,“禦馬監掌印太監王煥全,通敵叛國、欲危宗社,我等奉天子之命,特來捉拿叛黨奸細。”
将手巾随手擲回盤中,在梁年、袁慶的震驚中,白惜時正容寒音,微一擡手,“王公公,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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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馬監王煥全順利獲捕,最緊要的事情解決,白惜時的心神便随之一松。
這一放松,她就又記起了另外一件事,試探解衍。
因着上次在年印鎮那兩個暖床丫頭給她的啟發,這日夜裡回府之後,白惜時便有意無意提及床榻寒涼。
彭管事:“那我讓下人再将地龍燒旺一些。”
白惜時聽上去不甚滿意,“如此又太熱,容易上火。”
“那便叫人再讓去給廠督加兩床褥子。”
白惜時:“太重。”
彭管事猜不透廠督的心思,不知如何是好,隻好去看一旁最了解廠督的孟姑姑。
然孟姑姑卻隻但笑不語,絲毫沒有要接話的意思,廠督這模樣一看就是自有安排。
果然,片刻之後,白惜時問了一句,“近來怎麼不見解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