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隻有一間刑房,玉棠縣縣治還算不錯,這麼多年,也未曾出過一樁大案,所以這刑房,也就被擱置了許多年沒有用武之地。
孟祈步入刑房時,除了血腥氣,聞到的便是泥土的腥味以及某些東西生鏽的鐵鏽味。再擡眼一看,南陵王手下那人身上綁着的鐵鍊已經生的鏽,鏽迹沾染在他的衣服上,染出成片紅棕色的條狀痕迹。
“可吐幹淨了?”
孟梁将手中握着的鞭子扔到地上,抱拳禀告孟祈說:“已經吐幹淨,您看,現在要不要去抓人。”
孟祈淡然掃向對面的南陵王手下,對方還吊着一口氣,他擡起他那千斤重的眼皮看向孟祈,艱難開口:“孟大人,你有沒有想過,到時四方王共同起戰,你會落得同我一樣的下場。”
以往遇到這般情況,孟祈從不願搭理。可今日他卻破天荒地問對方:“你如此笃定,四方王會反叛成功嗎?”
對方忍痛一笑,喉間又吐出一口血,“我既将死,也顧不得這麼許多。”
孟祈轉身,身後的孟梁按照慣例取了那人的性命,跟着主上走了出去。
一出刑房,便看到玉棠縣城捧着一套衣服站在門外,那是他見孟祈渾身濕透,吐完後又趕緊找來的。
孟祈垂眼看着這身衣服,接過後道了一句多謝。
他就這般在無人的堂内脫下一身濕衣,又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縣令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了兩件蓑衣,要孟祈主仆二人穿上。
頂着冬季冷得刺骨的雨,二人去到了城中各處,看着禁軍将南陵王派來潛入笙歌的人盡數捕獲,準備押解回笙歌。
這些事情處理完畢,雨停了,時間亦來到了午夜。
遠處飛來一隻鷹隼,孟祈熟悉無比,那是廣聞司為了傳遞消息而豢養的鷹。
這裡除了他和孟梁,沒人能讓這鷹降落。
隻見孟祈将拇指與食指指尖放到唇上,然後吹出一段極為怪異的曲調,那鷹便撲騰着大翅膀落了下來,落到孟祈擡起的小臂之上。
他取下挂在鷹腿上用羊皮寫就的信,看了一眼後,交給了孟梁處理幹淨。
他都還未傳信回笙歌告知宋朝月已經找到的消息,褚臨竟然已經将南陵王世子推上了城牆,他真的不怕,南陵王狗急跳牆嗎?
翌日一大早,孟祈吩咐孟梁卷旗息鼓,所有禁軍押解那十幾個南陵王手下返回笙歌。
宋朝月則另由宋明澤帶人護送,其後返回笙歌。
他們走時,尚在宮中褚臨才得到宋朝月已經尋回來的消息。這位新帝于殿中朗聲笑道:“我就知道,我的桑桑定會無事!”
随即又吩咐道:“來人,将褚業成的兒子給我關進牢裡,打斷一隻胳膊!”
既然敢帶走宋朝月,便要付出代價。
宋朝月重新回到笙歌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宋明澤陪着他在玉棠養了兩天傷,然後才慢慢返回了笙歌。
他們回來時,孟祈正候在靈裕殿外。
方才褚臨的母親鐘瀾前來靈裕殿尋他,母子二人在殿内發生了激烈的争吵。
褚臨登基,需得立後。他這麼多年未能娶妻,也沒個妾室,這一來,就要立小小充州司馬之女、那個曾嫁過其表弟的宋朝月為後。
鐘瀾不明白,即便那女子樣貌盛人,可容顔終會老去,她根本就不知道兒子為何會喜歡上這樣一個家世如此孱弱的女子。
她擇了尚書省左仆射之女甘茹,想要讓兒子在文臣之中亦有助力,可這人偏偏不聽,已經拟好了要封宋朝月為後的聖旨。
孟祈在外,聽着殿内的激烈争吵。
自從玉棠縣回來,孟祈突然生出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想法。他竟然希望太後鐘氏能攪黃這場婚事,他突然覺得,褚臨算不得宋朝月的良配了。
殿内鐘太後還在喋喋不休半逼半哄地要褚臨娶甘茹為後,她也做了她最後的退讓,立宋朝月為妃亦可。
到最後,褚臨終于忍無可忍,沖他的母後喊道:“我褚臨不再想重蹈父皇的覆轍,當初她若是立了淑妃娘娘為後,便不會生出這麼多的遺憾!”
自己的兒子竟提及那個蘇尋雁,鐘太後想要忍無可忍一巴掌扇到褚臨臉上,誰料兒子卻緊緊鉗住了她的手,“母後,兒子如今是帝王,不再任由您打了。”
他拂袖走出殿外,看了孟祈一眼,孟祈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光景又在此刻匆匆跑來,“陛下,宋小姐已經入城了!”
褚臨大喜,喚人擡轎,直往慶門而去。
孟祈待他走後,漫無目的地于宮中漫步,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慶門的城樓之上。
他站在城牆邊,看見載着宋朝月馬車緩緩朝慶門駛來,然後停下。
褚臨從慶門後走了出來,見宋朝月,一把抱住了她。
她像一個傀儡一般,目光呆滞。任他抱住自己,也任其壓住自己右臂上的傷口,然後仰頭,與孟祈下看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孟祈被這麼看一眼,往後撤了一步,躲避着宋朝月的目光。
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像個懦夫,這些天,他日日都在懷疑,自己是否有違孟舒安的囑托,替宋朝月,真的尋了一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