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紀大了,跪了半天便凍得受不了倒下,在家裡躺了一天後,又繼續跪在了慶門底下。
天上飄起了雪花,孟文英心疼父親,撐着傘為其阻擋風雪。
“阿爹,回去吧,你年紀這般大,又受了風寒,不能跪在這兒?”
她拼命想将孟晉年拽起,可即便孟晉年已過五旬,他也還是一個男子。隻見他一把就将孟文英甩開,然後繼續跪在地上。
孟文英崩潰不已,她朝着孟晉年大喊:“父親,你非要為孟祈死在這兒是嗎?”
孟晉年低頭苦笑,孟祈犯的是死罪。褚季故意将他丢去石浦縣,讓他在鐘正的算計之下落得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
他的兒子,夾在褚臨和褚季的算計之中,他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性命。
他後悔,早應該死命攔住孟祈,叫他不要淌這趟渾水。想到這些事,孟晉年恨不得能将這兩個人給殺了。
隻可惜,他們出生便在雲端,即便他孟家先祖為開國功臣、百年世家,又能作何。
他隻能跪在這裡求,求褚季能夠大發慈悲,放孟祈一條生路。
誰料,孟文英卻突然拔出了自己發間的簪子,将那尖頭對準了自己的喉嚨,“父親,我才失了兄長,不能再沒有你了。”
這般極端之舉才叫孟晉年稍微從孟祈将死的囹圄中掙脫出來,他撐着膝蓋站起,一掌拍掉了孟文英的簪子,厲聲問她:“你要逼死我嗎?”
孟文英的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她搖頭否認,“父親,我隻是想你顧及身體。”
“你大哥都快沒命了,我這把老骨頭拿來幹什麼!”
“他不是我大哥,我隻有一個哥哥,叫孟舒安!”
聞言,孟晉年一巴掌打在了孟文英的臉上,他壓低聲音同自己這個女兒說話,整個臉都在顫抖:“他就是你大哥,他是我孟晉年的親生兒子。”
孟文英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父親。
這麼多年,她都一直以為,孟祈,隻不過是她那早已逝去的大伯父大伯母的遺孤,從未想過,她喊了這麼多年的大哥竟然是父親在外的私生子。
這事情對她的沖擊實在太大,孟文英丢下傘,捂着臉跑開。
孟晉年依舊固執地跪着,即便風雪落滿他的肩頭,即便他的身軀已經開始搖晃。
他在以自己的方式,向孟祈贖罪。
叮鈴鈴——
遠方的鈴铛聲越來越近,益陽公主的轎攆緩緩靠近,她掀開車簾,看向跪在雪地裡丈夫,吩咐車夫在其旁邊停下。
花詠給站在車轅上的益陽公主披上了一件白狐領厚披風,然後扶着益陽公主下了馬車。
益陽公主的繡花絨布鞋到了孟晉年跟前,她看着丈夫,喉頭像哽着什麼東西,想說話,開口卻聲音嘶啞。
“孟晉年,你達到目的了。”她竭力平靜,“此事過後,你我和離吧。”
孟晉年撣了撣肩上的雪,将頭重重磕在地上,一如他們第一次見面,孟晉年亦如此在人群之中,這般朝當時最得寵愛的益陽公主行着大禮。
“臣,謝過公主殿下。”
益陽公主轉身,任風吹掉自己滑到臉頰的一滴淚。
她此番進宮,是要去求母後,求她,為孟祈争取一線生機。
福康宮内,滿頭白發的太皇太後正靠在一把太師椅上,頭一點一點的,手中本看着的書也快要脫手。
益陽公主進去時就看見母親這般模樣。
她走過去,想要将書從母親的手中拿出來,可這一動作倒是叫打盹兒的太皇太後徹底醒了。
見到女兒,她滿臉的慈愛,拉着她的手要她在自己的身邊坐下。
“母後……”
見到母親對着自己的笑,益陽公主就忍不住想哭。
這段時間,孟晉年因孟祈之事将整個國公府攪得雞飛狗跳,她雖在自己院中住着,不願出去看孟晉年一眼,卻也很清楚他是如何作踐自己身體的。
這麼多年了,國公府内人總以為孟晉年整個人都在益陽公主的掌控之中,可是誰又知道,孟晉年卻又最能牽制這位最尊貴的公主呢。
畢竟,她愛孟晉年愛得如此深,比孟晉年對之自己,不知道多了多少。甚至她都不清楚,孟晉年,有沒有愛過自己。
太皇太後雖然早已不理前朝後宮之事,可她的眼睛,卻是遍布整個皇宮。
今日女兒為何而來,她自然知曉。
為叫女兒安心,她立馬叫身邊的宮人去傳如今的太後,也就是褚季的生母,許瑾。
益陽公主怕耽誤母後的與許瑾說話,很快就出了宮。有了母後從中轉圜,她想,事會好辦許多。
她乘着轎子到了慶門外,見孟晉年仍跪着,她不管不顧地從其旁邊走過。
一斥候急匆匆于正午門前下馬,舉着一封牛皮信書便往宮内奔去,“軍情急報,石浦縣失守——石浦縣失守”——
益陽公主聽到這一消息,下意識便回頭看孟晉年,隻見其已經生生倒在了雪地之中。
笙歌的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