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這一案,廣聞司傾巢而出。
證據已經盡數掌握,隻待抓人。然這案子牽涉的人實在太多,為了抓相關之人,廣聞司還從禁軍借了幾千人,奔赴全國各地。
山澤城算是在左河的控制下,算是金盛的老巢,那處,由雲方親自帶人前去。
他帶人進了左府,本想将這位重犯押解回笙歌。
誰料他一邁進左家廳堂,便見左河懸于橫梁之上,臉因窒息而發紫。
左河上吊死了。
雲方站到他自缢而踢到的凳子面前,對着這個死人說:“跟錯了人,做錯了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畏罪自殺之人雲方見得多了,他聽着手下人來禀,說是左家之人皆死,隻留下了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
雲方接過這哭啼着的嬰孩,才将降世,便因祖父牽連沒了父親母親。
他看着哭得皺巴巴的孩子,突起恻隐之心,卻又很快将這恻隐之心按下。
他至今仍記得師父同他說過的一個故事,說是先朝有一位罪臣被株連九族,他全家盡數被殺,隻剩下了一個不到三歲的幼童,那日執行命令的将軍見這孩子年幼,實在不忍心,遂偷偷将他放了。
到最後,這幼童便成了颠覆這先王朝之人,這人就是他們大衡的開國皇帝褚寰。
這個故事,成了廣聞司每一個人都耳熟能詳之事。
為防此類事再次發生,無論如何,要斬草除根。
這孩子,即便尚在襁褓,也絕留不得。
一位又一位與升雲案有牽扯之人被抓了出來,到最後,隻剩下了許國舅和金太傅。
許國舅由張繼帶人去抓,而太子太傅,便交給了孟祈。
孟祈金府時,金盛已經脫下官服官帽,跪于府内天井之下。
北風呼号的冬天,已年過六旬的他跪在冰冷的地上,白發也不再遮掩,一根根跑了出來。
見到孟祈,他釋然一笑:“我輸了。”
孟祈對他生不出一點兒可憐來,當年的金科狀元,以一篇策國論名動天下。
文中對大衡之社稷民生鞭辟入裡的分析與深刻的建議,從這篇文章裡,人們仿佛可以洞見,未來又會有一位為民生社稷在朝堂之上直言進谏的良臣。
可這麼多年過去,當年那位十八歲便入金殿的少年已然忘了初心,他忘了,十八歲的他,也曾想要讓大衡變得更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
孟祈聽見金家的人在後面哭嚎,她們都知道,自家老爺馬上就會被抓走,很快,就會死在廣聞司的刀下。
金盛身體年邁,嘴唇被凍得烏紫,可他仍舊跪在地上不卑不亢,甚至同孟祈提出了要求,“你叫你手下人都下去,我有一事,隻同你說。”
孟祈站在他面前,聽到這個要求後,腦中糾纏着兩個截然不同的想法。最終在權衡利弊後,他選擇叫孟梁帶着人下去。
孟梁上前一步,鮮有的對孟祈的命令産生了質疑。
所有人都撤走,萬一金盛做出什麼魚死網破之事……
見孟梁遲遲未動,孟祈看他一眼。對方便不再僵持,領着人退出了這院中。
金盛見狀,松了一口氣般的笑了。
他對着孟祈說:“孟祈,你過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像喚小輩一般朝他揮揮手,叫他過來。
孟祈不着痕迹摸了摸藏在腰間的短匕,看了金盛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很多年前第一次見金盛,那時他才十歲,金盛還沒有如今那麼蒼老。
他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腦袋,從懷裡掏出了一顆糖遞給孟祈。
孟祈蹲到他面前,側耳過去,金盛有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再贈你一顆糖,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前世死了一回,孟祈對許多事已經能做到心如止水,不喜不悲。
可這個秘密卻颠覆了孟祈心中的認知,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瞳孔睜大。
金盛帶着笑眼看他,如同長輩那般慈愛。
突然,他趁孟祈不備,從自己的懷中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匕首,仰天高喊一聲,“老師,學生無能,辜負了您的教導——”
孟祈立刻從震驚中抽出,他不假思索地用腳尖踢掉了金盛手中的匕首。
當啷一聲——匕首劍砸在地上,在石闆磚上砸出一道白痕。
守在外面的孟梁聽到裡面的動靜,立馬帶着人沖了進來,見地上利器,立馬沖上前将金盛壓在地上。
寒冷的冬天,金盛的臉被壓着貼在地上,早已失了太子之師的尊嚴。
這一幕,本應叫孟祈覺得暢快,可偏偏,孟祈有種難言的壓抑。
金家全家都被帶走關進了牢中,府内空蕩,空中傳來陣陣風鈴響。
他一人循着聲音而去,見一廊下挂着一串精緻的琉璃風鈴。
金盛的話猶在耳邊:你以為,為何升雲案時過三年,為何今日那位才下令徹查……
孟祈覺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個更大的旋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