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微微一驚,心道,這孩子真的太敏感了!她輕輕将裴飛飛攬入懷中,柔聲安撫道,“以前的娘親愛你,現在的娘親也愛你!娘親希望你可以永遠過得開心自在!飛飛喜歡現在的娘親,娘親也喜歡現在的飛飛。飛飛沒有不孝,你永遠都是娘的好孩子!”
裴飛飛緊緊抱住柳明月,在母親懷裡汲取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和安全感。她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出生起便承受着府中祖母的冷眼和漠視,照顧她的侍女也不盡心。裴長風膝下隻有一女,裴府他房卻是人丁興旺,隻是幼童受大人的影響,并不願意和裴飛飛玩耍,裴飛飛在同齡人之間缺少同伴,因此自小的性子便顯得敏感而清冷。這兩個月來到這山野小鎮中,作為神醫的女兒,裴飛飛一下子好像成了小鎮的中心人物,身邊多了很多玩伴,衆人都帶着尊重、寵愛或者讨好,孩童的眼光中流露出羨慕,甚至嫉妒。娘親不再敏感多思,更不再自責沒有為裴府傳宗接代,她溫柔而自信,憑借強大的醫術赢得了衆人的尊重,整個人散發着強大的氣場。她想,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娘親吧?
三個月後,柳明月天心決已經練到了第七層,算得上江湖中一流的高手,手底也攢下了一些銀錢,她決定帶着裴飛飛離開。小鎮的生活雖然平靜,但信息太過于蔽塞,不利于裴飛飛的成長。這天清晨,柳明月抱着裴飛飛潇灑地落在一匹駿馬上,兩人在衆人的不舍中策馬離開。
柳明月抱着裴飛飛騎馬來到了一座繁華的城鎮,城樓上寫着“汾陽”二字。汾陽城看起來頗有中原氣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入了城柳明月便下馬來,自己牽着馬讓裴飛飛坐在馬上,一路向城中最大的酒樓走去。二人飽餐一頓自不必說,酒樓中的說書先生倒是當地一大特色。隻見那說書先生雖須發皆白,卻是精神抖擻,起承轉合之間铿锵有力,言語極其富有感染力,不多時裴飛飛便聽入了迷。
“話說‘九州王’沈天君不幸被人暗算身亡,此時沈家公子年方十歲,竟舍下萬貫家财,全部贈與仁義山莊。此舉之慷慨,當真可說得上是冠絕古今!沈公子年紀雖小,仗義輕财,令人敬佩,聽聞他散盡家财之後遠走沈家莊,從此浪迹江湖,不知所蹤……”
樓中頓時掌聲雷動,衆人皆為沈小公子的慷慨之舉喝彩。裴飛飛聽着聽着,卻輕蹙眉頭,幽幽問道,“娘,這個小哥哥雖然厲害,卻好生可憐。他沒有爹了,那他娘呢?”
柳明月柳眉微蹙,略有所思道,“娘也不知。他可能跟着他娘一起走的吧?”她終于明白了,原來這是屬于沈浪的江湖—武林外史,隻是主角的故事尚未開始。那麼,想帶走飛飛的那個幽靈宮,想必就是快活王柴玉關發妻白靜的幽靈宮了!柳明月忍不住看向飛飛,想到那個被白靜折磨得滿心隻剩下仇恨的白飛飛,不禁怒火中燒,白靜沒有從她手中帶走飛飛,會不會又去禍害其他的女孩子呢?看來是時候去探探幽靈宮了!既然白靜在汾陽城外的山頭出沒,幽靈宮的大本營說不定也在附近,隻是幽靈宮到底兇險,不适合帶着一個孩子前去。
柳明月看向裴飛飛,輕聲問道,“飛飛想爹了嗎?”
飛飛聞言一驚,趕緊搖頭道,“不想!飛飛隻想跟着娘!”
柳明月抱着她微微一笑,“飛飛别緊張,娘會一直陪着你!隻是我們平安在世,還是應該給你爹去個消息。”
不幸的是,柳明月的信尚未送出去,裴長風的消息卻已漸次傳開,惹得滿城風雨。巡鹽禦史裴長風的妻女在前往金陵的路上被人圍殺阻截,妻女被逼跳崖自盡。消息傳開後震驚了京城和江南官場。巡鹽禦史裴長風聞訊悲痛欲絕,吐血三升,卻依舊剛毅果敢,舍身取義,用鐵血手段肅清了江南官場。在斬殺了一衆貪官污吏後,他不顧家族的阻攔,孑然一身,棄官歸隐,之後便不知所蹤。裴長風為官清正,多年以後當地還流傳着裴禦史怒斬貪官的故事,隻是談到裴長風的家事,衆人仍不免為其哀歎。這是後話。
卻說此時,柳明月收到了裴長風不知所蹤的訊息,不由得長歎一聲,看來這人做丈夫不大行,做人卻還算得上忠臣良将。隻是江南一行到底是去不了了,柳明月依仗着易容術改頭換面,在汾陽城置下了不少産業,明面上的營生是一家醫館“保安堂”。
保安堂裡請了兩個坐診大夫,除了日常的問診之外便是售賣各種藥丸。這些藥丸大多數來自于柳明月日常練手的副産品,有的用來治療咳疾,有的用來治療頭疼,有的用來敷治外傷,有的隻用來消暑解乏、養顔美容。多數藥丸是百姓日常所需,售價又并不昂貴,保安堂的名聲便一日好過一日,汾陽城内人人尊稱柳明月一聲“柳夫人”。隻一樣例外,便是那美容養顔的藥丸,人稱“玉容丸”,又叫“千金丸”,因這玉容丸一瓶便售千兩銀子,普通人家是萬萬買不起的。稀奇的是,總有一戶人家将這“玉容丸”一掃而空,朝朝如此,月月如此。
有好事的人忍不住打聽,原來是汾陽城“首富”朱富貴為朱夫人買的。朱富貴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又有仁義山莊做後台,可以說是黑白兩道通吃,稱得上是日進鬥金、家财萬貫,除了喜歡結交豪俠,唯一的心頭好便是朱夫人了。聽聞朱夫人生得國色天香,雖然隻得朱七七一個女兒,朱富貴卻一點都不介意,心無二色,對朱七七也嬌寵得很。朱夫人自生育之後一直體弱多病,郁郁寡歡,朱富貴便尋盡各色珍奇隻為讨夫人開心,聽說這“玉容丸”便是朱夫人最喜歡的一丸藥。至此“玉容丸”一炮而紅,成為了汾陽城中可遇不可求的珍物,保安堂的生意因此也更加紅火,當然尋常人家更喜歡的還是療傷治病的藥物。
裴飛飛無意中聽到了家裡仆人說起朱家的事,不覺心頭一震,居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羨慕。裴府在京城的名聲絕不輸于朱家在汾陽城的名聲。同樣是家中獨女,身為裴家三代的嫡小姐,裴飛飛卻從未享受過嬌寵,裴長風雖然也很看重她,待她卻并不十分親近,至少不會像朱富貴那樣事事順着朱七七,顧及愛女的感受。裴長風雖然對娘親一見傾心,頂着祖母的壓力沒有納妾,可裴飛飛知道母親也同樣深愛着父親,祖母時不時指責母親不孝,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母親為父親所承受的各種指責父親從來不知。書香門第,說來諷刺,教出來的都是君子,君子又怎麼會懂得後院女子的艱辛?這些日子以來,裴飛飛跟着柳明月習武學醫,才感受到自由的快樂!因為理解,所以更加懂得母親曾經為父親放棄了什麼。所幸母親已經想通了,隻是,傳聞父親他已經離開了官場,也沒回到裴府,不知道以後一家人還有沒有團圓的機會……裴飛飛看着遠方,不由得自言自語,輕歎了一聲,“爹,你去哪裡了呢?”
正在這時,牆頭一個稚嫩的聲音冷聲問道,“你爹也抛棄你了嗎?”裴飛飛回頭一看,一個七八歲的男童坐在牆上看着她,那粉雕玉琢的模樣像是觀音座下的仙童,隻是嘴角微微勾起,一雙桃花眼,眼裡卻帶着湖水一般的冷冽。裴飛飛下意識地反駁道,“才沒有!我爹隻是不知所蹤了,并不是抛棄我了!”
男童嗤之以鼻,哼笑道,“你還小,不知道大人們的不知所蹤就是要抛棄你了!”
“為什麼?”裴飛飛有一點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