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忍不住低頭哂笑,來的路上,公儀林提起過這個孩子,說他很會先發制人。
公儀林的無的放矢,說話不着邊際讓公儀檀很震驚,忙要阻止他繼續胡亂掃射,又聽見公儀白鶴高聲笑道:“槐序啊,今日火氣這麼大?昨日我見到周敬書,他說五六日不見你人影,叫我代他族妹問你的好。”
大家都知道這小子的命門在何處,果然,一句話就把剛才還刺毛炸腚的年輕人鎮住了。
公儀林當場歇火愣在原處,臉色陰翳,目光盯着案幾的一角,像被抽了魂。
一直不懂公儀林面臨怎樣家族壓力的陶修自然無法在短時間内弄明白這群人為何都齊齊看向他,也跟着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公儀白鶴的話句話猛然提醒了在場三個人。
先是公儀檀,他已無法像打發小仆一樣随意把陶修從公儀林身邊弄走或是弄死,隻能用正經手段對付,白鶴的玩笑話真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再就是一向氣兒子遲遲不給汝丘袁家确定答複的公儀曲發問了:“哦,是哪家的姑娘?”
“周家的姑娘,我欲将他與周家女子聯姻。”公儀達顯然越過這位父親的頭強行把侄兒的婚姻給定下了。
公儀林站在案幾前,不知是桌子擠了他,還是被腳底的墊子絆住,顯然沒站穩晃了一下,立即擡頭尋找陶修的目光。
陶修非但沒給他想要的眼神,連看一眼都不肯,渾身就像墜入冰窟。
陶修是明白了,這是在提公儀公子的婚姻大事呢,即便裝得再置身事外,心裡還是抽疼一下。
公儀檀悠悠發問:“看來我離的遠,已被槐序忘在腦後,聯姻的大事都沒跟我透露絲毫。可是左仆射周家?”
“是周家,周家登門幾次,隻差槐序一句話。”公儀白鶴回道。
廊上有兩個婢女端着菜肴走來,司子伸手接過托盤說:“我送進去。”山寒不甘示弱,接過另一個人的說:“我也送。”
司子很想看看在這修羅的烈焰中,二公子該如何脫身。
公儀達的聲音極有魄力,雄厚低緩,不容置疑地跟公儀曲說:“他的親事,你們夫妻二人不必再操心,聽我的安排。槐序一直反感周家姑娘,我讓他從陸家、周家選,他又做不出決定,像他現在年歲的幾個兄弟誰沒成家有室,要拖到何時?”他轉問公儀林:“你究竟怎麼想的?”
“大伯,”公儀林的雙目因過分激動而發紅,不甘地反問:“周家的誰?大伯今日若能說出個确切的名字來,我明日便和那姑娘成婚?是周家的哪位女子?”
“你的意思是不想和沒見過的女子成婚?”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的親事,不需要你們任何人插手。”他把微微發顫的手握成拳藏在背後,看似昂揚傲氣,内心慌得一塌糊塗。
老族長又見這張忤逆不羁的臉,又聽到違背他意願的質問,闆起面孔冷峻地與之對視。
陶修瞬間感受到公儀達的不怒自威,這個胡子短而濃密、下颌寬硬的族長有磅礴氣勢,壓的在場所有後生晚輩默不作聲。他也終于見識到公儀林艱難的處境,難得看見倜傥不羁的錦公子對人露出這副乖孫一樣的表情。
若細瞧了,他臉上的桀骜更多過害怕,心上人在此,怎能不奮力一搏拼死一戰。
一老一少僵持的時間足夠令在場的人汗流浃背,堂内安靜無比,連一簾之隔的女眷那邊都安靜下來。
公儀夫人輕輕掀開簾子一角,看見立于衆人跟前正受族長刁難的二兒子,心裡一陣酸澀,當即明白公儀林又在因聯姻一事受責難,正艱難的抵抗着。
有時候公儀夫人也想弄明白,為何年歲漸長的兒子對成婚一事越發排斥,他究竟在想什麼等什麼。她委婉地問過幾次,得到的是嬉皮笑臉的回答:“母親,我有喜歡的人,一定替我在佛祖面前發願,讓我能跟他平安在一起。”
永遠是這句回答。明明有喜歡的人,卻從不見他細細提起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