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俨擡手阻止他們繼續鬥嘴,視線落在眼前的幾本書上,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後把身體往前挪一點,整個身子都趴在案幾上,悉心請教衆人:“假若周國因此次挑釁而震怒,揮兵南下,該若何?”
公儀達道:“京口、曆陽兩地有盧思苌和魯雲淵兩位大将坐鎮,大江南北岸嚴守的固若金湯,又有長江天險不可逾越,周絕不會輕易動兵,但今後似此次奪回漳南的邊境摩擦必然是不會少。以長遠來看,還要陛下避饞邪思正身,勵精圖治,居安思危。”
陳明俨坐正身子,清清方才因後怕顯得渾濁的嗓子,正色道:“你們所慮所想朕已明白了,總而言之,衆卿皆非常贊同奪回漳南城,想法一緻。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争辯的了,周被打了臉面必不會善罷甘休,傳令至京口、曆陽兩地重鎮,務必比平日更加嚴密防備周的一舉一動,有備無患。至于公儀右衛,你外出遊玩還順勢立下軍功,有什麼需要朕賞賜的嗎?”
公儀林終于放下懸在心口的巨石,輕舒一口氣站起來,婉拒了聖上賞賜一事:“臣外出未按規定時日歸來,有失職之過,何敢求賞賜,陛下,讓臣回家多歇幾天吧,連日奔波,臣有點累了。”
公儀達和李頌聽他最後一句話,不禁眉毛抽動,這小子說話經常直白的像個傻子。
“好,好,你有傷在身,這段時間就在家中歇着吧。”
走出東閣,很快陸颢從後追上來,一把按住公儀林的肩頭笑問:“右衛将軍好運氣,你不知這段時間,陛下兩次問起你外出不歸的事,我和蔣左衛根本不敢回答,還好你将功補過把此事糊弄過去。有沒有時間,我想聽聽你打仗的事,去你家?”
公儀林抱拳歉疚道:“聖上面前不敢說假,這幾日太累,容我緩緩,三五日後我在家中擺酒,請你和李頌赴宴如何?”
“啧,原以為你新置宅院會有頓酒吃,等了半年多都不見動靜,現在又推脫,莫非你家中藏了寶貝怕給人惦記上?三五日就三五日,我等着了。”
“寶貝?”公儀林暗暗揣摩寶貝二字,偷樂一瞬,回答陸颢:“還是陸武衛你好說話,那就告辭?”
公儀林昂然離去,步伐穩健,陸颢眯眼盯着他快速離去的背影,非常确信此人的疲憊都是假象:“哪裡有累的樣子。”
司子一直站在大門外向西張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後公儀林的身影很快從轉角處出現,他忙迎上去牽馬、回話:“公子可回來了。這段時間我把心都焦幹了,公子三歲起我開始服侍你,至今已十四年,就算是上次我回了趟汝丘也才十八天就回來,何時跟你分開過這麼久,這次去京口為何不把我帶上,嫌我沒武藝,可我會照顧你起居啊。你進宮後陶公子就睡下了,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先不用管他,我伺候你洗漱用飯。”
司子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不滿的話,公儀林隻聽見一句陶修睡了,“他一直在睡?沒要吃的喝的?誰守在他門外?”
“冰清二人守在門外。”
“我去看他。你去把東城的張醫工請來,家裡好幾個人都需要他來診治。”
“除了陶公子,還有誰傷了?”
“我也傷了,快去吧。”
陶修已醒來多時,倚靠在床上出神地盯着半開的窗外,聽見推門聲他輕輕轉頭,在見到公儀林時眸中閃過一瞬的喜悅,“我以為你會至晚才回,有沒有受到刁難?”
公儀林坐到床沿,盯着他詢問的目光看了很久,滿足地歎口氣:“想到你在家裡,即便此刻把我關進大牢我都不怕。”
“盧将軍那邊?”
“你在擔心盧将軍?他是何等人物,聖上怎會怪罪他,朝中也無人夠格參他一本,聖上對那夜的成果很滿意。”
公儀林見他脖頸的繃帶又洇出一點血迹,不知怎樣做才能減少他的疼痛,“是不是很疼?”
這幾天脖間傷口的疼越發火辣尖銳,讓這個不懼刀劍的人頭都不敢點一下,從嘴裡悶悶地“嗯”一聲:“像燒起來了。”
“那你還坐起來幹什麼,我扶你躺下。”
“無礙,”他側身看向窗外,說:“我想到院中走走,方才就想出去,主人不在家中不敢造次。”
“行,我跟你去站會,但不能久站。”
公儀林一壁扶他下床,一壁把這座宅院至今沒有題名一事當作憾事拎出來:“大半年了,每有人提起我這住處都稱之為‘無名小院’,我一直在等你想個名,外面走上一圈給你找些靈感,确實不能總悶在屋裡。”
已是初冬,小院的草木該落葉的落葉,該枯萎的枯萎,隻有兩株纖細的桂樹有些綠意,小院正中間的絨花樹上盛夏懸挂的彩色燈籠還未摘下,有幾盞燈籠紙被風吹破,挂在枯枝間有蕭條之意。這院中不該有任何頹色,就像眼前這個人順遂如意的一生,它該與主人一樣。
“燈籠舊了就取下。”陶修對公儀林要求。
“好。”公儀林随即讓下人搭梯取下舊燈籠,“還是夏天那會挂上去的,當時在樹下招待了蕭钰父子。”
“哦?梁國蕭氏都來過這裡?”
“蕭氏父子儀表出衆,他們出現在小院時我才明白何謂蓬荜生輝。你沒親眼看見他們的模樣,尤其蕭钰,身材高大器宇軒昂,我還未見過像他那樣貴氣的人物。說起來,你和他們還有幾分相似。”
“你真敢說笑,拿蕭梁宗室跟我這樣的人比,他們若聽見了,還以為你私下有多輕視他們。”
二人把小院每個角落都走一遍,公儀林興緻高昂地指着殘枝枯葉吹噓它們春夏季節的茂盛和欣欣向榮,還責怪陶修幾次拒絕他當時邀他來做客的請求:“冰清玉潤四人把此處打理的花團錦簇,你若早點來,何至于現在滿眼都是寒冬的凋敝之色。”
“各人有各事,我在營中豈能說走就走。”
“恐怕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