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漳南城七八裡外,公儀林統領的一千人馬在暗夜中就地休息,這一休息就是兩個時辰,派去的一個又一個斥候都帶回同一個消息——城門未開,烽火未燃。
公儀林立在馬旁緊攥缰繩,下唇幾乎被自己咬破,他比任何一人都希望城門能及時打開。否則,裡面将是一敗塗地的威鋒幢的屍體。
不少将士已在重露繁霜下蜷起身體打盹。公儀林走到一名士卒前揮劍斬斷其手中的盾牌,聽見巨響,将士們稀拉拉從地上爬起來整頓隊形。
“行軍打仗最忌掉以輕心,輕視敵人,城内的兄弟正在拼死搏殺,你們竟敢在此睡覺,都忘了今夜的目的?把槍、矛擦亮,打起精神等着。”将士們看不清這個身着銀色精铠的少年模樣,但他的怒吼聲在空曠的野外、冰涼的夜晚字字清晰地鑽進耳中。
公儀林翻身上馬,對身邊的周石、阿八下令道:“傳我軍令,軍隊前進五裡。”
阿八小聲問:“還不見火勢,離城太近,萬一敵人突然殺出來,我們恐怕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一個多時辰天就亮,不管能不能見到烽火,我都要攻城。”他将臂一揮,将士們緊随在其馬後,行軍的步伐聲振曠野。
第一支箭擦着陶修的脖子飛過,但他沒能躲開第二箭。箭頭沒入胸口的一瞬,一直撐在槍杆上的手突然滑下,雙腿失力跪倒在地,他迅速拔掉身上的箭,箭镞撕開血肉,鮮血汩汩湧出。
這時,有人壯膽踢開他手中的長槍。
霎時間敵人一擁而上。
陶修在瘋狂壓過來的人群裡随手拽了一個周軍,緊緊鉗住此人的衣襟擋在前面做盾,慢慢後退,以身後的牆壁為護,拔出林修劍橫在眼前。赤紅的雙目在染滿鮮血的臉堂中間尤為可怖,這番厮殺令其渾身的血液沸騰不止,脖頸血管鼓動。
即便拉了一人在前面遮擋,也擋不住敵軍肆虐的射殺,陶修察覺頭頂有股熱血淌入眼中,視線逐漸模糊,分不清這血是自己的還是敵人噴濺在頭發上的,擡起左臂揉了下眼睛,還是看不清前面逼近的人臉。
人一旦有了怯意,身體便也跟着沉鈍,陶修努力站直雙腿,方才澎湃激烈的殺戮感消失殆盡,渾身像散架一樣聚不起力量,能做的隻有等死。死就死吧,好歹替同袍們殺掉一半的弓箭手。
他緊貼牆壁做最後的自衛。幾十根長矛呈半圓将他圍在中間。
“抓活還是抓死?”
“他殺我們二十多兄弟,今日必死。”
冰冷的長矛把陶修死抵在城牆壁上無法動彈,有一根矛頭貫穿他的左膀将其固定在牆壁上。鮮血順着矛頭爬下、彙聚成滴洇入磚縫裡。
這股鑽心的疼令陶修異常清醒,無法視物的雙目加劇他的恐慌。周軍裡一個隊長模樣的人拔了腰間匕首,兩步走到陶修跟前,一把薅起他的頭發逼其擡頭,銳利的刀鋒在他繃緊的喉嚨上試了一把,似要熟悉割喉的步驟,對身邊的兄弟邀道:“聽說被抹喉的人會在臨死前露出求生的絕望神情,諸位兄弟今日都來開開眼。”
脆弱的咽喉暴露于鋒刃下,陶修閉上眼急促呼吸,胸膛起伏劇烈,幹澀的喉嚨已感覺到被刀刃切割的疼痛,那一瞬間,他想起第一個死在自己手中的周軍,那是在水下,在水中漫開的鮮血像朦胧的紅霧。
“你在發抖,你在怕?剛才不是殺的很歡嗎?你究竟是什麼東西居然能殺我們這麼多兄弟。”
“别跟他廢話,殺了他了事,下面的‘老鼠’還沒消滅幹淨。”
陶修渾身發寒,突然睜開通紅的雙目逼視眼前的人,咬緊嘴巴,一聲不吭。
“老子就讨厭你們這種不怕死的眼神……”言罷,那把五六寸長的匕首從陶修脖子上利落劃下一刀,這一刀切斷生路,連接幽冥,鮮血霎時湧出并遮住割開的皮肉。陶修立時從他手中滑跪下去,捂住血淋淋的脖子,全身痙攣打顫,他的眼前一片殷紅,周圍那些嗡嗡哄哄的嘈雜聲将他包圍、裹挾,他想在其間沉睡。
他成了隻晃悠在生與死邊緣、垂死掙紮的傷獸。
“才淺淺試了一刀而已。”周軍隊長再次抓起他的頭發令其仰頭,撕開血肉模糊的傷口。
陶修艱難地從嘴中吐出一句話:“給個痛快。”
就在此人重又抵上他的喉部時,拐角猛然傳來一聲嘶吼:“住手。”張城并不知陶修的狀況,這一嗓子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
敵人聞聲後立即散開作防禦時,他才看見被他們踩在腳下鮮血淋漓的陶修,被迫昂起頭顱,露出皮開肉綻的脖子,将挨上緻命的一刀。
張城幾乎魂飛魄散,拽掉背後的幹柴,目眦俱裂要殺過去。但有人已快他一步沖出來,如影如電,高大的身量像從天而降的巨石,轟然一聲炸進敵人當中,暴出如風。
割喉陶修之人的頭顱被他一錘掄爛。霎時慘叫連續不斷,鮮血噴濺如雨,殘肢斷骸掉至張城腳下,他目瞪口呆看着那人攪海翻江的動作,一時都忘了自己該做的事。
張城回過神命身後活下來的兩人趕到烽火台點火,他拎刀也加入這場血腥的殺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