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盯了半晌,“我确定認識的人中沒有叫蕭琢的?”
“你照着寫一遍試試。”
陶修握緊桂枝遲遲不敢下筆,局促地望了眼公儀林,尴尬一笑:“我寫不好。”
“不寫就罷吧!”公儀林替他難過,堂堂一個世子,所有貴族子弟享有的最微不足道的讀書明理一事卻因他坎坷的命運而生生斬斷。
肯不肯讀書是一回事,但陶修生生被人剝奪識字的機會又是另一回事。
陶修已在地上歪歪扭扭寫下“琢”字,公儀林試着提醒:“真不記得蕭琢?小時候認識的,你再仔細想想。”
“怎麼覺得你像在逗我,除了五歲之前的事想不起來,我算是個聰明人吧?要真有這個人,我不可能不記得。”
公儀林大笑:“無事無事,确實在逗你。蕭琢是我夢裡出現過的人,試試與你是否連夢都相通。”
“我不會寫字,但你會。軍營有收信的地方,若還有機會,你可以往大營捎信過來。”他是低着頭塗改地上字迹時說的這句話。
公儀林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從其一向溫和的語氣中琢磨出另一層意思,不禁愣了一下,生怕自己的目光驚到他,也輕聲應道:“會有機會的。”
陶修看看時辰不早,公儀林在城中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透過院牆的小窗看向外面,人流還是熙熙攘攘,“趁廟會正熱鬧趕快出城去吧,你的身份若是被周軍抓住可能要幾十車糧草才能換回來。”
“就值這麼點?”
他伸手把公儀林從地上拉起來,二人拍去身上灰塵,面對面站定後,陶修叮囑一句:“保重,明日的事,也要保重。”
“真的不跟我回去?”
陶修沒有回答,從在佛塔上認出他背影那刻起心裡就有一絲動搖,不能再讓明日作戰的勢氣流逝半分。
“兩年前你曾在清江河邊說你會珍惜僅有的一條命。過了明夜我會給你寫信。”公儀林伸出手在陶修頭上揉了一把,盡量放松語氣,消減明日之事帶來的壓力。
陶修撫過被他揉亂的頭發,遞了個無奈的白眼:“沒大沒小。”
他目送公儀林走出寺院大門,融入熙攘的人流,駐足發了片刻的呆,剛轉身回去,突然撞上辛南佐冷峻的雙目,“師父?”
辛南佐的臉色陰沉可怕,這副兇惡表情在和尚的光頭下面顯得突兀。
陶修跟着辛南佐又回到清淨的後院,剛開口問是何事,左肩已被他狠抓在五指中。突如其來的劇痛使陶修冷汗直流,大聲質問:“師父,你在做什麼?”
“你與公儀林說了什麼?他為何知道蕭琢,他到底跟你說過什麼?”
陶修從他爪下掙脫,緊捂痛處望着他猙獰的雙目:“他問我是否認識蕭琢?看來真有蕭琢這個人對不對,他是誰?我早就想問你,為何每次提起姓蕭的你就驚慌失措失去理智,蕭家人到底怎麼你了?”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記得?”
一瞬間,陶修懷疑自己是不是失憶過,“我該記得?與我有何牽連?公儀林說是他夢裡出現的人,我也聽的稀裡糊塗。蕭家人與你到底有什麼仇怨,問你又咬死不說,你到底想做什麼?要是真有仇怨何不痛痛快快說出來,為了個無關緊要的蕭姓你已幾次三番刁難公儀林,我不明白你要做什麼?”
辛南佐用納衣的大袖擦掉腦門上晶亮的汗,慢慢松動臉上戾氣,極不自然地上前關心道:“麟兒,我,我捏疼你了吧?”
陶修退後一步躲開他伸過來的手,“無事。蕭琢究竟是誰?你準備何時跟我坦白你的過往?”
“坦白?好,好啊,我是滿身罪惡,連徒弟都來逼我坦白,不把我當個人,我确實有念了無數佛經都洗刷不掉的罪惡,那你就靜聽我跟你坦白如何?”辛南佐雙目赤紅瞪着他,面目猙獰,幾乎失去理智。
“師父,我不是那個意思。”
擾亂辛南佐心緒的不單是這一件事,還有兩個少年人在井沿上的牽扯,那絕不是他們該有的動作,他話鋒一轉,厲聲質問:“公儀林怎會與你在此見面,你們,你們究竟是……”
辛南佐實在問不出口。
秘密無端被人窺探,陶修很嫌惡戒備地擲下一句話:“我與他的事,不必師父操心。”
辛南佐被心痛和恐慌兩種情緒連續擊打,癱坐在井沿一動不動,他看着長大的徒弟的清白啊,居然毀在公儀家的小子手中,他掩蓋多年的真相和不敢說出口的名字竟然離徒弟越來越近。
“公儀林——”他目露兇光,把三個字放在牙縫中碾磨數次,此人也留不得了,就像陶彪一樣,知道的多并不是好事,哪怕猜到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