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铠甲的盧思苌站在點将台上,身後是段澤及幾名書佐、詹士等随從官。陶修預感将有大事發生,在此平靜普通的一日。
幾百人的隊伍集合的很快。盧思苌走下點将台在隊伍中走了幾步,這群人都是健壯彪悍的年輕人,有的體格雖魁梧,臉蛋卻很稚氣,是一群很容易被鼓動的熱血男兒。他返回點将台,叉開雙足,左手扶劍右手撐腰,對年輕人喊道:“大陳到了用人之時,你們願不願抛頭顱灑熱血,敢不敢豁出性命為親人争份光耀門楣的戰功?”
“敢——”異口同聲的高喊震耳欲聾。
“江北的漳南城已失去,明天丢掉的就是此刻你們踩在腳下的土地,是要洗淨脖頸等他們拴上鍊鎖帶回北方世代為奴,還是跟着我捍衛大陳的寸寸疆土!”
“誓死跟着将軍——”
他們尚不知等待自己的是哪種軍令,但振奮的高喊一聲高過一聲,在秋日午後明晃晃的白日下震動人心。
段澤盯着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幾百将士,沒有盧思苌激勵衆人時的慷慨神色,用平靜渾厚的語氣對這幫斥候喊話:“我要從你們當中挑選一批能力出衆者為盧大将軍調遣,任務艱辛,更會有生命危險,有自告奮勇者嗎?”
衆人都曉得直接效命在盧思苌麾下更有前途,紛紛嚷着即刻就死也在所不惜。段澤看着他們天真的臉,像功勳就在眼前,隻要他們伸手撈一把就能脫穎而出擺脫貧賤的身份。
這次暗殺行動,選中的人都會有去無回,段澤對将士們的熱情有些不忍,暗示道:“真的不怕死嗎?”
死亡,是種終極的效忠方式。這些訓練有素的斥候,一面想進入盧思苌麾下,一面要剖心挖肝以表自己的忠心,都把段澤的暗示當成激勵,沒有一個肯退縮的。
陶修見去年受重傷的許圖陵喊得脖子通紅,撸起袖子揮拳要加入“能力出衆”隊中,看來身上掄的幾刀還沒吓退他。陶修和張城一前一後的位置,私下讨論道:“你覺得會是什麼任務?”
張城從盧将軍親自站在點将台上喊話衆人推斷,絕對是機密任務,低聲玩笑道:“會不會讓我們去刺殺周主?”
“我甯願相信要殺的是賀功臣。兄弟們的仇不知何時能報。”
去年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十幾名兄弟被暴屍在熊威營的江面上,屍體在風雨中晃蕩九個月之久,直到綁在他們脖子上的繩子腐爛斷掉,屍骨才被卸下胡亂丢在江邊的淺灘中。張城的臉色瞬間變得冷峻,狠狠說道:“我想殺的就是賀功臣。”
段澤擡手示意沸騰的人群安靜,大聲道:“你們都是江東好兒男,也知道你們建功立業的熱情和決心,沒被我挑選中的人,往後會有很多機會等你們效力。”他命站在盧思苌身後的書佐高聲宣讀冊子上的名字。
每讀出一個名字,隊伍中就有一聲渾厚的應答傳至四面八方。周石聽到自己姓名後隔着三條隊伍朝陶修舉拳慶賀,得意地挑眉,用誇張的嘴型朝他示意:“幹吧,兄弟。”
書佐宣讀期間,隊伍很安靜,陶修低頭望着腳旁一株剛破土的細嫩青草,凝神辨聽自己姓名,他聽見武元義和張城被點中,還有許多常玩在一起的同袍一一被點到,直到書佐合上冊子令選中的人出列,他才慌忙轉身問張城:“你聽到我名字沒?”
張城急着出列,匆忙回他:“我沒聽到,是不是弄錯了,解散後我跟你去找段校尉。”
約有兩百人被選中,他們組成的新隊列井然有序,個個英姿飒爽,任誰都明白這是特别挑選出來的人。陶修忍耐至隊伍解散,尋棵樹坐下等着,等段澤給新隊列訓話完畢。
許圖陵看見他的身影,用微瘸的左腿跳着走過去,吃驚地問:“沒選中你?”
“沒有我,你方才有沒有聽到我名字?”他再次确認一遍。
許圖陵朝他左邊一坐,拍拍受過傷的大腿道:“我比你還緊張,以為段校尉能對我刮目相看,全程都在聽自個兒名字,哪還有心思留意你。”他擡手指着英姿勃勃的兩百人,嗤了一聲:“他們都不如你,其中必有緣故。是不是段校尉有特别的事讓你去做?”
他伸在陶修眼前的是一隻消瘦的手臂,自那次受傷,許圖陵元氣大傷,無論如何都無法恢複到從前的體格,滄瀾隊訓練時他幾次體力不支癱軟在場上,夏季的一次水中訓練險些沉在江水裡沒上來。段澤想将他轉入無需拿兵器的後勤部隊,他在校尉的帳外站了整整一天,痛哭流涕要留在滄瀾。段澤最終是答應了,但聯想到之前拼命想加入滄瀾還在他面前扛起大石頭的周石,段澤忍不住咬牙切齒罵一句:“都你娘的是犟種。”
陶修對他的身體狀況有些擔憂:“這次的任務絕對非同小可,你留下養好身體,以後有的是立功的機會。”
許圖陵仰靠在樹上,歎口氣道:“我是不是沒有作用了?别看我平日嘻嘻哈哈,手發抖握不住刀時我也很害怕,怕被踢出滄瀾隊,怕沒了價值。”
“回到故鄉,該種地種地,該燒窯燒窯,做你的老營生不是更好?”
“話雖如此,你又為何這麼在乎有沒有被選中,明知道盧将軍下達的任務都是九死一生。我跟你一樣,在這裡待久了就想找準自己的位置,一旦被人否定會很慌張,無所适從。誰愛打仗啊,誰都不願打仗,既然必須面對戰争,看見你們都在這殘酷的環境下活下去,我好像被你們從圈子裡抛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