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天亮了,噩夢退去,希望升起。在昨夜混亂中意外喪生的族人已經被收斂入土,重回大自然。
羊圈中滿滿的羊兒們沖散了族人們的悲傷,他們站在羊圈外,企圖從一堆毛茸茸中分辨出哪個是自家的“聰明”羊,哪個是旁人家的“笨蛋”羊。
“萬一人家找上門來要羊怎麼辦?”阿暄數來數去,數不清羊兒,反倒先擔憂上了。
阿昭小手叉腰,眉毛飛到了鬓角,兇巴巴道,“找上了又如何?他能證明這羊兒是他家的嗎?他喊一聲,那羊兒應嗎?”小小年紀倒是會耍無賴了。
“也是哦!”阿暄被說服了,煩惱丢開,跟着眉飛色舞起來。
相對于已經走出死亡陰影的族人們,賀蘭定還停留在昨夜的混亂中。大廈将傾的無力感他切身體會到了,命運無常的殘酷他也親眼看見了。
他不明白族人們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興許還是因為自己太軟弱了吧。
又或許是大家已經見慣了生死。當一件事情變得習以為常,就會不那麼可怕了。
賀蘭定想提醒大家要小心,地震或許還沒有結束,恐怕還有餘震。可想想還是閉嘴了,自己何必去潑這個冷水。
再者,就算有餘震有如何?牲畜們還是會跑,誰也攔不住。而身為人類的他們,無論往哪兒跑都是茫茫草原。
“郎主!”阿塔娜歡喜地走上前,黝黑泛紅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兒,“羊兒又更多了,可以做更多的毛氈了呢!”
“是天神保佑郎主呢!”阿塔娜目光閃動,說出了在腦中盤旋了多日的想法,“郎主說要剪羊毛,天氣就變熱了。郎主想要多一些羊毛,天神就發怒将旁人家的羊兒送了過來!”這個長相質樸的中年婦女臉上全是狂熱。
“郎主是天神的寵兒!”阿塔娜高聲尖叫着,引來了族人的圍觀。
“昨晚,地動還未來的時候,郎主就提前預見了呢。”
“是啊,郎主還讓我們不要管牛羊們。肯定是知道天一亮它們就會跑回來!”
族人們七嘴八舌地讨論起來,一條條佐證被拉出,一一應證了阿塔娜的說法:郎主是天神的寵兒。
“是啊,郎主從馬上摔下來,腦袋磕了碗大的洞都活下來了。”
“郎主還會泡發豆芽菜。”有人小心提醒。
“嘶~~~”有人發出細思極恐的吸氣聲。
一雙雙炙熱的眼睛讓賀蘭定頭皮發麻,他沒有去解釋什麼。阿塔娜的一通操作正中了他的下懷。雖然有些羞恥,但是如果“神明寵兒”的名頭能夠震懾住族人們,又有何不可呢?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在這個食不果腹的年代,賀蘭定甯可自己做一個“卑鄙者”。
安穩的一天一夜過去,期間有過兩三次小小的餘震,大地些微有些晃動,牛羊們低頭老實吃草,馬兒們也不亂刨蹄子,大家都安心了。
似乎危險已經過去了,所謂地動也沒什麼可怕,破壞還不如一場倒春寒呢。
賀蘭定叮囑兩小孩好好呆在部落營地,不許亂跑,自己則帶着阿史那虎頭去鎮上打聽情況。地震對草原的影響不算大,那對其他地方呢?地震的中心地帶在哪兒呢?
“這和我們有什麼關系?”阿史那虎頭不解。
賀蘭定解釋,“咱們不是要賣毛氈嗎?要是農田毀了,老百姓手中沒有餘糧,誰來買我們的毛氈。”
“對啊!”阿史那虎頭一拍腦袋,崇拜地看着自家郎主,心道,我家郎主一定是天地下最最聰明的人,不然怎麼會成為神明的寵兒呢。
賀蘭定在城門口遇到了高歡,下馬唠了兩句,“家裡可還好?”
高歡笑道,“都好。就是吃了一嘴的灰。”高歡姐夫家的房子建得結實,在地震中巍然不倒。就是房梁上震下的積灰讓一家人灰頭土臉了些。
“那就好。”賀蘭定說起自己的情況,“部落裡也都好。起先驚跑了些牛羊,早晨又自己跑回來了。”
高歡雙手作揖賀道,“拉漢是有福之人!”
高歡正當值,兩人也不好在城門口寒暄多久,賀蘭定揮手告辭,打馬進城。
“那小白臉倒是慧眼識英雄。”阿史那虎頭酸溜溜道。
賀蘭定發笑,指着自己的臉道,“我比他還白上幾分。”
賀蘭定的皮膚是西方人的那種雪白,但帶着粗糙。高歡的膚色則是那種珍珠般的白,有一種柔和的光澤。但是單論白的話,賀蘭定覺得還是自己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