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精靈王白桑所言,莉莉娅還是太年輕了。
她胸中洋溢着躊躇滿志的快活,這快活甚至蓋過了要與原主人“談一筆生意”的忐忑和擔慮。
她将普魯迪校長事先準備的身份證明貼身收好,望了一眼鏡子中那張已經熟悉的人類面孔,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現今,她是位值得尊敬的中級魔法師瑟西夫人。
得賴于在葵花小鎮上時,珀利太太時不時地提醒她,要适度地對容貌進行小小的調整。如此,十年後,昔日青春可愛的年輕姑娘小貝殼,如今已是位嚴肅、沉穩且寡言的中年婦人。
借助這十年間的細緻觀察和刻意模仿,莉莉娅已經掌握了如何與人類打交道——不是小精靈對待主人式的那種,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交道。
抛卻那些珍貴稀有的純粹的感情,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絕大多數是為了利益。而其中,亦有差别——等價交換式的,空手套白狼式的。。。。。。人類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可以編造出各種理由,施展出各種手段。而從表面上看,他們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們的手段清白無辜,可揭開這些表面上的遮掩,内裡的東西,其實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不過是赤裸裸的三個字,“我”“想”“要”。
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五花八門,隻有做不到,沒有想不到。而欲望的膨脹,推動着人類為了滿足自己而手段百出。他們很懂得取舍之法,精明地在遊戲規則的縫隙内遊刃有餘。所以,要如何與人類“談生意”,莉莉娅——啊不,瑟西夫人,琢磨了很久。
這可不像葵花小鎮賣面包那麼容易——倘若有哪個臭小子出言不遜,必吃珀利太太一擀面杖——大不了不賣你面包,有什麼打緊?
事關阖家人的安危,莉莉娅謹慎又細緻地草拟了多種方案,并與普魯迪校長反複商議。甚至該用哪種腔調說話,她都反複練習。
隻求一擊即中,從此海闊天空,阖家團圓。
呃——至于事後祖父的反應如何,會不會尋死覓活,那就待以後再頭疼吧!
在距離原主人的大宅還有二十多英裡的地方,莉莉娅瞅準了一片小樹林,操控着掃帚緩緩降落。
太陽懸在頭頂。時間還早,并非适合出現的時刻。
身為下人,小精靈并不會住在主人家的大宅裡。通常,他們會被集中安置在附近的某片土地上,各家各戶自建幾間草舍,早出晚歸。
由于小精靈家族皆為世仆,當老得再也幹不動活兒時,得蒙主人許可,便能“光榮退休”,不必再服侍主人。而家族中的其他成員,則繼續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重複着祖輩的生活——天還沒亮時就要趕去主人大宅中工作,直至三更半夜,才會返回自家草舍中暫歇一二。
莉莉娅一躍跳上身旁大樹,躲在樹冠裡,靜靜等候日落的到來。
在她的計劃中,在與原主人“談生意”之前,要先去看一眼久違的親人。看看他們可否安好,看看他們是不是又老了,看看他們。。。。。。有沒有受自己的牽連。
這十多年來,莉莉娅經常在深夜夢中驚醒,大汗淋漓地回憶着夢中情形。有時候,她夢見家人被原主人毒刑拷打,鮮血如注。有時候,她又夢見原主人獰笑着将她的弟妹們一個一個往深井裡填,弟妹們慘叫連連。
當日,爸爸竭力趕走她,可她走得并不心安理得。她始終在害怕,害怕家人因為自己而受牽連。
午夜夢回之時,被噩夢驚醒的她,比噩夢中的家人還痛苦。
真是多麼漫長的白天啊!
莉莉娅躲在樹上,焦灼地望着慢吞吞的太陽,恨不能一把将它按到山後去。
好不容易,等啊等,等到天色昏暗下來,她揉揉酸痛的脖頸,開始一樣樣翻檢包袱裡的東西。
雖說此行的目的是為了“贖買家人”,可見家人,怎麼能不帶禮物呢?自打她拿到魔法學徒的證書後,一有機會就會去接任務,賺點小錢。而随着初級魔法師證書到手,她可以接到的任務更多了,賞金也水漲船高。如今,她已經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足夠給每個家人準備一份合适的禮物。
念及此,她不由摸了懷中中級魔法師的證書,暗想:等把家人都安置好,我就可以去接更高等級的任務,賺更多的錢,一定會讓家人過得更好!
當一位陌生的魔法師出現在一幹小精靈面前時,他們的反應是恐懼和瑟瑟發抖。
而當這位嚴肅的魔法師眨眨眼,忽然變成了莉莉娅的樣子,他們的反應則是天翻地覆。
“莉莉娅?你是莉莉娅,我的女兒嗎?”首先反應過來的是父親。他驚喜地瞪大雙眼,眼中滿是淚水。
“爸爸,我回來了。。。。。。”莉莉娅小聲抽泣着——十二年的時光,父親好像蒼老了一百歲。他的腰背佝偻了,頭頂也秃了,甚至口中的牙齒都掉了一多半。
啊,我可憐的父親啊——莉莉娅心裡想着,上前緊緊抱住父親,卻愕然發現父親的左袖中空空如也。
其次反應過來的是祖父。
他雖然垂垂老矣,一步三晃,可乍一見不孝的孫女回來,立馬橫眉怒目,手中高舉着拐杖,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你個混賬,居然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