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順見他身後背着個大包袱,還有一個小包袱,尋思着小包袱裡應該裝的是錢。他一把搶過來道:“這是什麼,給我看看!”
他打開包袱皮,衆人圍過來一看,卻見是兩個盒子。伏順揭開盒蓋,道:“你把錢藏在裡頭了是不是?”
李玉真看着不對勁,道:“哎,等等——”
盒子一打開,裡頭是半盒白灰,這竟是個骨灰盒。
伏順反應過來了,吓了一跳,連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的!”
他手一哆嗦,一撮灰落在了地上。伏順的臉都白了,連忙蹲下收拾,一點點地捏了回去,一邊道:“對不起對不起,阿彌陀佛,福生無量天尊,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别跟我計較!”
其他人都覺得十分抱歉,本來隻想把自己的辛苦錢讨回來,沒想到冒犯了死者。趙大海道:“你随身背着骨灰幹什麼?”
于百川坐在地上,幽幽地說:“縱橫派被滅了門,我的師兄弟們都死了,我得給他們爹娘送撫恤錢,還有這兩盒骨灰就送完了。入門的時候說得好好的,每年給十兩銀子的補助。還沒掙到錢呢,人就沒了,他們的爹娘得多難過啊……”
衆人都覺得自己太過分了,于百川雖然坑蒙拐騙的,卻也隻是為了湊一點撫恤錢,好讓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不至于活不下去。
段星河心裡十分愧疚,覺得自己要是再難為他,以後半夜想起這件事,都要爬起來抽自己倆耳光。他道:“算了,這錢你拿去吧,算我送你的。”
于百川垂着頭,輕輕道:“好,我替我死去的師弟們多謝你。”
步雲邪一直沒說話,蹲下在殘餘的白灰上蹭了蹭,手指一劃拉,在地上畫出了條杠。
他撚了撚手指,道:“這不是骨灰吧,哪有這麼細的?”
于百川站起來,看了一眼盒子上的名字,道:“喔,這盒裡有石灰,也有些真的骨灰。之前我在路上被官兵追殺,實在跑不了了,就把骨灰揚了那些人一頭,隻剩了一點底兒。我怕拿回去不好交差,就從路邊刮了點抹牆的白灰摻在裡頭。”
衆人:“……”
于百川被看得不自在,讪讪道:“這是我小師弟的骨灰,他一向跟我關系不錯。遇到危險幫我擋一下,我想他應該不會怪我的……吧?”
段星河無言以對,這人的境遇說困難是真的困難,但做的事又不怎麼靠譜。縱橫派隻剩下他一個人了,宗門複興的大業落在這樣一個人身上,實在是前途渺茫。
于百川收拾起了骨灰盒,一邊道:“對不起師弟,這些是我剛認識的朋友。他們沒見過你,也不是故意的,千萬别生氣哦。”
他對着骨灰唠唠叨叨的,透着一股瘆人勁兒,衆人也不敢說話。片刻于百川背上了包袱,又恢複了平時嬉笑怒罵的模樣。
于百川知道他們掙錢不容易,也不白占他們的便宜。他正色道:“兄弟,多承你高擡貴手,我送給你個情報吧。淩煙閣的拍賣會上有不少天材地寶,說不定就有你們需要的那什麼雷震子,抽空去看一看,說不定會有收獲。”
段星河的心思微微一動,跟步雲邪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倒是個有用的信息。段星河道:“你去麼?”
于百川想了一下,道:“去湊個熱鬧也行,反正我也不急着走。”
拍賣會就在三天後了,段星河道:“那就去看一眼。”
于百川拍去了身上的塵土,道:“好兄弟,你住的地兒還有空沒有,能帶我擠一擠麼?”
住店一天要花不少錢,他知道欽天監的人住驿館免費,不蹭白不蹭。
段星河道:“那是大幽朝廷的地盤,你敢去?”
于百川自信道:“凡事燈下黑,他們認不出我來的。”
他摩拳擦掌的,打算混進去大吃一頓,好好花一花朝廷的錢,出口惡氣。這一路上也沒見朝廷通緝他,大不了有事就跟他劃清界限。段星河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自個兒小心點,風頭不對趕緊跑路。”
于百川擺出一副正經的态度,道:“放心,哥哥是見過世面的人,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
段星河等人回到了驿館,驿丞連忙給他們準備了熱飯菜,又有人給他們擡來了熱水。于百川泡在熱水桶裡,長歎了一口氣,道:“唉……以前縱橫派風光的時候,皇帝也這麼待見我們,要什麼給什麼,可惜後來都沒了。榮華富貴如雲煙,段兄你可得早點為自己打算,别走了我們的老路,後悔都來不及。”
段星河靠在床頭,正在看這片大陸的地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這些事他早就想過了,反正自己也沒打算在這邊久留,找到了小師妹就回去。有錢就順手掙一筆,沒錢也能湊合着過。
他跟于百川住一間屋,裡間是他的,隔間還有一張小榻,給了于百川。于百川洗完了澡,嘩啦一聲站起來,光着身子就出來了,結實的肌肉一覽無餘。段星河覺得辣眼睛,拽起一塊布扔在他頭上,道:“擋一擋。”
于百川喔了一聲,擦着水去床邊坐下了,慢條斯理地穿上了褲子,依舊光着膀子晃來晃去。屋裡燒着火,倒是不冷。段星河放下了地圖,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于百川終于被他看的不自在了,道:“幹嘛?”
段星河道:“為什麼不穿衣服?”
于百川理所當然道:“又沒有外人,為什麼要穿這麼多?”
段星河道:“那我呢?”
于百川道:“你要是覺得拘束,也可以不穿。”
段星河:“……”
他本來是問于百川,自己在這裡怎麼算沒有外人。沒想到他非但沒把段星河當外人,還邀請自己跟他一起光着。
段星河沉默地看着他,懷疑這人有什麼奇怪的癖好。他欲言又止,道:“于兄,你該不會是那個吧?”
于百川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想什麼呢,老子不是斷袖啊!”
段星河想就算他是,自己也管不着,幹脆來個眼不見心不煩,轉過身準備睡覺了。外頭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李玉真揚聲道:“段兄,你睡了麼?”
于百川去開了門,李玉真看着他赤裸的上半身,眨了眨眼道:“啊這……你不冷嗎?”
于百川擦着濕漉漉的頭發走開了,一邊道:“不冷啊。”
縱橫派基本都是男弟子,兄弟們天天待在一起,都已經習慣了。逍遙觀裡小孩子多,都是師父撿來的,段星河得有個大師兄的樣子,不可能光着杆子在門派裡瞎晃。李玉真的父親就是太清宮的掌教,要求他凡事都得端正,也理解不了這種自由奔放的風氣。于百川跟他們比起來孑然一身,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像個野人似的。
他扔下了毛巾,一副沒見識似的看着他們道:“我們派有個大澡堂子,大家念完了書就泡在浴池裡,聊天、搓澡、下棋。水多的地方腦子更好使,你們别不信,大幽有不少國家大事,都是我師父在浴池子裡想出來的。”
段星河腦中浮現出了一個白氣氤氲的大澡堂,無數人泡在池子裡談論國家大事,感覺有點荒誕,但若是發生在這個世界裡,也不是沒可能。
于百川大手一揮,豪情萬丈道:“等我複興了門派,第一件事就是重建我們派的大澡堂,邀請各大宗門的朋友都來坦誠相見!”
李玉真笑了一下,客氣道:“喔,那我們太清宮的人就不去了。”
段星河也敷衍道:“逍遙觀的也不去了,好意心領。”
于百川跳起來,摟住了他倆的肩膀,親熱地說:“我師父說了,人得解放身體的桎梏,才能解開思想上的枷鎖。大家都是赤條條的來,又赤條條的去,衣服本來就是身外之物,穿的久了,就忘了自己是誰了。來來來,先把外衣脫了,感受一下自由的感覺。”
段星河和李玉真對視了一眼,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忽悠自己。于百川說的有鼻子有眼的,讓他們忍不住想試一試。
李玉真脫了外袍,段星河就貼身穿了一件裡衣,猶豫了一下。于百川催促道:“快快,擁抱自由,回歸本源!”
段星河便把上衣脫了,光着膀子站在屋裡,感覺腦子是比以前清醒了一點,但不确定是不是凍的。于百川站在一旁,手裡拿着他倆的衣裳,道:“感覺怎麼樣?”
段星河道:“還行。”
于百川迅速把兩件衣裳穿到了自己身上,一把将門打開了,寒風忽地一下子灌進來。段星河和李玉真登時凍的臉都青了,喊道:“你幹什麼!”
于百川哈哈大笑,道:“這叫兵不厭詐,涼快麼?”
段星河意識到自己上當了,道:“揍他!”
李玉真跳上去勒住于百川的脖子,兩個人摔在了地上,段星河把自己的衣服從他身上扒了下來。于百川雙手護胸,裝腔作勢地喊道:“非禮啦,扒良家少男衣裳了!”
段星河氣的不行,道:“你還良家少男,一肚子壞水!”
于百川趴在地上,笑得喘不上氣,道:“哥哥是教你們個乖,别聽人說什麼就信什麼。以後誰再說你不好,就拖他一起下水,趁着别人撲騰你自己就上岸了,懂了沒?”
段星河把衣服穿上了,道:“那你們縱橫派有大澡堂子沒?”
于百川道:“你猜。”
段星河知道他滿嘴沒有一句實話了,悻悻道:“老子信了你的邪,就會騙人。”
于百川謙虛道:“哎,我這還不叫會騙人,萬象門才是真的騙人的行家。跟他們比起來,我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三個人坐在地上,喘着氣。段星河回頭看李玉真,道:“你來幹什麼?”
李玉真想起自己來的目的,站起來道:“剛才我從丹房回來,見順子站在外面發呆。我問他怎麼了,他說他剛才在牆頭看見了個人影。”
段星河覺得有些奇怪,道:“什麼影子?”
李玉真道:“他說他從院子裡經過,見牆頭上有個黑黢黢的影子趴着,一直盯着他看。他撿起塊石頭砸過去,那人影就嗖地一下子不見了,好像是個小賊,不确定。”
于百川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李玉真道,“順子有點害怕,讓我來跟你說一聲。”
段星河穿上了外袍,道:“我去跟驿丞說一聲吧,你們也都提高警惕,别睡着了被人噴迷煙。”
于百川有點尴尬,搔了搔頭道:“兄弟,都過去的事了,你怎麼還老提呢。”
段星河在他這裡吃的虧都夠長出八百個心眼子來了,淡淡道:“你三句話裡兩個坑,我不小心點能行麼。”
他出門跟驿丞說了黑影的事,驿丞的神色凝重,道:“下官知道了,我這就多派幾個人值夜。”
段星河回來的時候,去了李玉真說的那個牆頭,在周圍轉了一圈,地上沒發現明顯的腳印。他尋思了一下,說不定是貓、鼬之類的動物從牆上經過,晚上看不清楚,不必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