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犴先一步趕到山頂。在山道的一旁,是一處冬日鮮見的綠茵茵的草地,舒顔就撲倒在這方草地上,像是一枝從樹上掉落下來的枯枝,單薄的身形幾乎全被青草遮掩住了。
“小顔!”
晚一步趕到的三錢,從井犴的身邊撞過,沖進草地将撲卧的人翻過來,緊緊抱住。
井犴這才得以看見綠草間灑落的朱紅。
三錢将舒顔抱在懷中,不管不顧便運起靈力,往這具已了無生機的身體裡灌,神色之間略見癫狂。
井犴默默站在一側,靜靜地看着,不打擾,也不阻止,像是位冷心冷眼的看客。
三錢大張着嘴宛如瀕臨窒息的人,渴求一絲呼吸般悲痛到無聲。他将舒顔冰冷的小手攥在手心,抵在胸口,徹骨的寒鑽進心髒,又沿着血液流通全身,冷的他渾身戰栗不止。
三錢的臉已經白了,這是過度使用靈力的征兆。井犴這才上手,強硬的将舒顔的手從三錢手中掰出,看着三錢悲痛到無望的臉,他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是将披風脫下來,輕輕蓋在舒顔身上,爾後沉聲道:“醫師,我去殺了他。”
三錢血紅着一雙眼,怔怔地盯着井犴看了片刻,唇邊揚起一抹獰笑,神情倏忽變得陰狠,惡狠狠道:“好,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他這番話有些不似對井犴下達的命令,倒有些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
井犴攙着三錢抱着舒顔慢慢從地上站起,“我已經傳信給附近的玉郎衛,他們在來的路上了。”
三錢抱着舒顔從井犴身邊擦過,“好。”
井犴擔憂地看着三錢抱着舒顔走上山道,丢魂落魄的往山下去,感到陣陣恍惚,就在不久前這個小孩還鮮活着,用一雙可憐巴巴地眼睛看着自己,瞧着那麼可憐又可愛。低頭又見草葉上披挂着的朱紅,這種恍惚感愈加深重,令人不禁懷疑此刻自己是否在夢中。
這世間的變化,怎會有如此快的速度。井犴扯下腰上的面具戴在臉上,眼底閃過狠厲,敢在玉郎衛眼下殺人,那也叫這行兇者,體會什麼叫前一刻生,後一刻死。
三錢抱着舒顔,恍恍惚惚想到這樣的經曆,這樣的疼痛,在很早,在他還年幼時,其實也曆經過一次,那次是他的母親。
他父親曾是徐家的少公子,享譽盛名的神醫,六歲那年,他們一家從徐家搬了出來,在一小島上生活。七歲那年有人頻繁上島請父親出島治病,那年父親常年不在家,那年冬天母親将他送到二叔身邊,說過了年就來接他。八歲那年春天,父親失蹤了,母親沒來接他。那年酷夏,母親死在徐家。
他的母親被當今的徐家掌門,在那年酷夏裡下令活活曬死了。
八歲的他無數次去闖徐家的曬藥台,隻想給母親送一碗清水,撐一把傘,可他隻有八歲,如何抗争過身強力壯的看守。八歲那年他在徐家掌門門前磕破了頭,哭着,求着,也沒能救回母親。
二叔将他帶出徐家,帶回他們一家曾生活的小島上,跟他說他母親犯了錯,害死了不少人命。可他母親不過一介弱女子,不識藥理,更無一身修為,膽子也小,父親不在家時,入睡都不敢熄燈。他的母親隻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女子,這讓他如何相信。
八歲那年冬天,他獨自離了島,想回徐家要回母親的屍骨,可徐家說他母親是罪人,無屍骨。
此後他與徐家再無半點關系。
今夕往昔,居然如此相似,他已不是八歲時的他,可依然留不住想留之人。
那名黑鬥篷人拿到命牌後,速度反而緩了下來,井犴沒費多大功夫,便已追趕了上來。
這名黑鬥篷人也很怪異,居然在沿着山道向山外走。
井犴發現時,不由愣了愣,下意識地認定附近有埋伏,于是不敢貿然上前,躲上樹,默默觀察了片刻,發現這名黑鬥篷人當真隻是在向往山外走,一時驚愕到失語了。
正要動手之際,蓦然發現就在距黑鬥篷人幾丈遠的樹杈上坐着兩個一黑一白的人影。
“阿羽,殺了他。”
井犴飛身朝黑鬥篷人背後攻去的同時高聲喊道。話音一落,樹杈上的黑影動了,隻見一道殘影如流星劃過,不過一瞬,黑鬥篷人面前就多了位同樣一身黑衣的人。此人是黑羽。
“死了?!”
井犴晚半刻趕到,卻見那黑鬥篷人驟然撲倒在地上。
黑羽兩手抓着一支短箭,望向井犴的眼裡滿是驚愕不解,“我就放了兩箭。”
倆人面面相觑,以為會有一場惡戰,不意這黑鬥篷人死得如此輕易。直到一身白的柳白玉飛了過來,踢了踢黑鬥篷人,問道:“這是傀吧?”
“傀?”
聞言,黑羽立即蹲下,将撲卧的鬥篷人翻過來。鬥篷下的臉用一張黑布蒙着,但卻沒映出五官的輪廓。黑羽将短箭從鬥篷人左胸下三寸的刺了進去,用力往下一劃,然後收回短箭,把手從劃開的切口伸進去,掏了掏,摸出一塊灰撲撲的木牌。
“崖柏萬丈,悲風急摧。”黑羽念着木牌上的字,正要起身時,發現鬥篷人手裡還攥着一塊木牌,摳出來一看,上面也有字,“澹泊高泉,林秀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