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宇潇接過文件夾,别說打開,他連看也沒看,直接丢在桌上。
“借刀殺人啊?我去沖鋒陷陣,您和弟弟妹妹漁翁得利,出了事兒我一個人擔着呗。”
“不是的,宇潇!”女人音量陡然擡高,意識到失态後,輕輕撫了撫胸口。
“我知道你怨我,可那時我真的、真的沒有辦法!”
兩行淚水沿着精緻的妝面流下,她痛苦地低聲說道:
“宇潇,曾經你也是個富家少爺,可我和你們家所有人都不一樣!我出身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當時太年輕太幼稚,以為和你大伯結婚,就能脫離那個愚昧貧窮的環境,所以事事都看他臉色,不惜罔顧對錯,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
“就算你不容易,可多養一個孩子對你們有什麼難?何況還是親侄子!大伯他親弟弟的兒子!伯母,當年我父母對你們夫妻盡心盡力,沒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吧?”
“是……是……”女人低頭垂淚,“瑩瑩姐把我當妹妹照顧,她和家明哥不像其他人,從不因為出身瞧不起我,還手把手教你大伯做生意……”
聽到她的忏悔,時宇潇沒有感到半分好受,反倒壓抑心底長達十數年的怨恨與氣憤像是待爆發的火山,往外不斷冒着黑色濃煙。
“行了。”他語氣冰冷地打斷,“收起你鳄魚的眼淚,我不吃這套。你們自己狗咬狗,别拉我下水,從我父母死的那一刻,我和你們,就再也沒有半點關系!”
話音一落,時宇潇站起身,座椅和地面擦出的摩擦聲尖銳刺耳,令人更加煩躁。
“你爸爸媽媽當年的車禍有問題!”
這句話成功挽留住時宇潇離去的腳步,他一隻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難以置信地回過頭。
“證據你可以不要,你也可以認為我是個卑鄙自私的小人,因為我确實是。上天怎麼懲罰我都可以,可是你和語馨、你和語馨……嗚嗚嗚……”
說到這裡,女人泣不成聲,涕泗橫流的她完全沒了驕矜的貴婦樣,狼狽得像一隻落水的白天鵝。
時宇潇默默走回去坐下,不大不小的包廂裡充斥着女人悲涼的哭聲。半晌,他才開口:
“為什麼?”
“什……”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女人沒有立刻回答,她将面前杯子裡的水仰頭飲盡,像在喝一杯很烈的酒。
“當年瑩瑩姐和家明哥出車禍前一夜,孟德盛來過我們家,他和你大伯一直待在書房。那天你弟弟發燒,我和保姆陪他到半夜兩點。等他睡着,我下樓回卧室,路過書房的時候,親耳聽到裡面的對話……”
“我聽到你大伯問:‘确定沒有問題嗎,時家明和孟瑩瑩兩個人都搞得定?’然後是孟德盛的聲音:‘是信得過的人做的,放心,到時候他們的一切,都将屬于我和你。’”
時宇潇幾乎每個毛孔都在往外冒寒氣,他本以為那些人隻想瓜分父母的财産,卻從未想過,打一開始,他們還要父母的命!
“其實在那之前,他們就做過許多不光彩的事。我不是沒勸過你大伯收手,哪怕賺得少點,夜裡睡覺安心。可他居然威脅我,說再多管閑事就弄死語馨!時家俊表面上對我寵愛有加,背地裡陰晴不定,動辄打罵……我賤命一條,死就死了,可語馨怎麼辦?所以,我隻能裝聾作啞。但萬萬沒想到,他們居然膽子大到敢殺人!當時我吓瘋了,慌手慌腳跑回卧室,躲在被子裡一整晚不敢合眼,而時家俊和孟德盛,就在書房待到天亮。”
說到這裡,她已是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完整。
“結果第二天,傭人急急忙忙跑來告訴我……說……”
“說我父母……出事了。”
女人終是再也無法自持,毫無形象地放聲大哭起來。
“你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因為我對不起瑩瑩姐和家明哥,也對不起你!我已經确診了乳腺癌,這是我軟弱的報應,是罪有應得,我認!可語馨和你都太可憐了!我要向你們一家贖罪,還你本該屬于你的一切!”
她胡亂地抹了把淚,急切地拉過時宇潇放在桌面上的手,“孩子,你别怕,伯母知道該怎麼做。你可能不關注商業界,其實早就在傳德盛集團不當經營的風聲,以你舅舅孟德盛為首,他們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我不想打草驚蛇,打算再等一等,時機到了,再把收集的材料檢舉出去。這些年,他們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也是時候遭報應了!”
“可您這樣做,萬一被發現可就危險了。”
女人搖搖頭,“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剩下的材料,我、你妹妹,還有你,一人一份,你們是我最信任的人。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裡,才最安全。以後我們見機行事,把證據一點一點吐出來,鈍刀子割肉才最疼!”
“伯母。”隐約感覺不對的時宇潇擔心地問:“您剛才一直說自己對不起語馨,她到底怎麼了?”
聽到這個問題,女人的臉色差到仿佛下一秒就會暈過去,精緻的妝面成了一張虛僞的面具,如同她的人生,用光鮮亮麗的生活,掩蓋底下不堪的現實。
“就在你剛離開我們不久,一個周末,時家俊說要帶語馨出去玩。那天他們半夜才回來,從那以後,我女兒就變得很孤僻又怕人。一開始,我隻以為是小女孩有了心事。可後來,她的情況越發嚴重,甚至開始自殘,所以時家俊又經常帶她去看心理醫生。語馨不自殘了,隻是越來越沉默,直到有一天,她在浸滿水的浴缸裡,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女人的眼淚更加洶湧,她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一樣,斷斷續續說出的話,幾乎颠覆了時宇潇的三觀。
“就在半年前,語馨才告訴我當年的真相:時家俊根本不是帶她出去玩,或者接受心理治療,而是把她帶到各種酒局,甚至親手把她抱上那些所謂的客戶的大腿,縱容他們觸碰她的身體……她以自殘求不再去,時家俊就威脅她,說要殺了我,語馨沒有辦法,隻能一次又一次逼迫自己忍耐。直到有一天,她被哄着喝了半杯白酒,醉了過去……”
時宇潇印象裡,妹妹十分好動,總是跟着自己爬上爬下,去泥裡打滾。寄養在她家那陣子,時語馨還在讀小學,那個家裡沒人搭理他,隻有妹妹經常背着書包來找哥哥一起寫作業、分享零食。
“語馨她……”
時宇潇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女人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裡面是深深的絕望。
“靠着這一次出賣語馨,時家俊打敗其他競争者,拿下所謂的大單。可我的寶貝女兒,第二天夜裡就用刀片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搶救了整整兩天兩夜,才從死神手裡奪回她的命!而那個傷害她的畜生,還有時家俊,他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我不甘心!”
女人兩手攥緊在一起,指甲重重摳進手背,“我早該想到,平時眼裡隻有兒子的人,怎麼會突然轉性關心女兒!甚至你弟弟,小小年紀,就知道幫時家俊一起騙我!不然我也不會等女兒割腕才發覺事情不對……他們都不是人……!既然我也要死了,那就拉着他們一起下地獄!”
時宇潇搖搖頭,“真正該下地獄的是他們。”
“不,不……”女人恸哭,“當年是我太軟弱……太自私……早知如此,當年就是賣血,我也要帶你和女兒離開那個家!宇潇,你妹妹告訴我當年的事情之後,我就決定和你坦白真相,可又被查出乳腺癌,才耽誤到今天……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立好遺囑,雖然隻有一些首飾和包,但都很好變現,你和語馨一人一半……”
“我不會收的,您需要把錢留着治療!”
她搖着頭,給時宇潇看了自己的癌症确診報告,又把文件袋塞進他懷裡,“不管怎樣,這些證據你千萬保管好,萬一我出了什麼意外……還有你們。”
久違的一次見面,時宇潇本想過來打個招呼就當給了面子,卻未曾想過,會聽到足以改變人生的、殘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