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吹徹越來越響,不受她驅遣的靈獸越來越多,娆玉明白謝雲舟的意思。如果她不管她,那麼雲山馭獸峰峰主的名堂,足以叫她全身而退。可是她執意阻止,……是就是和謝雲舟一樣被圍剿的命了。
娆玉在雲山常年梳理整齊,帶着玲珑配飾的白發散開,即使用修為維持着少女容貌,可暮年疲憊的神色,仍在她是面前展示出來了。
娆玉最忌諱的是“小孩兒”和别人當面誇她“美”,前者是因為她的重孫已經死在了獸潮裡,後者是因為她在登上雲山前,壽命已經行走了到了耄耋之年,即使亡羊補牢地化作少女相貌,還是最讨厭别人誇一位老妪美貌。
她老去的真容也隻有謝雲舟見過,一次在青城的獸潮,一次在雲山。
可今日她來不及抹妝賦粉,來不及對鏡細調好自己柔美的五官,挽好發髻,急匆匆遁走萬裡,帶着靈獸到了洛城。
她看見謝雲舟像是朵凋零的花,在刀光劍影中時,她的心肝顫了顫。
當時她的乖孩子也這樣,漫天是食人的蠱雕,盤旋撕扯着年幼孩童的皮肉,小孩兒似乎明白了叫無用的父母沒有用,開始叫自己曾經點通,當過“仙人”,壽數格外長些的曾祖母。
娆玉卻無能為力,聽着振翅聲裡,她被叼走。
百年時光,對于凡人是一生,對于修士是一瞬。百年多結道,道心天地,她的确擔上一句天才。可天才還是老妪時,她被另一位天才點撥過。
她當時看着塞給她明月石的少年跌撞失落的背影,就決定了,若有機會,再覓故人,湧泉相報。
娆玉不想管血禍的真相是什麼,也不遑論道義,她隻想護着謝雲舟。
就像護着自己的孫兒一樣。上一次沒能,這一次一定可以。
她道:“有什麼好怕的,我在雲山白吃白喝這麼多年,連山主都護不住,不是笑話麼?”
話雖這麼講,但是雲山長老隻有坐鎮十三峰的義務,無需為了雲山賣命。娆玉攥着手中的通訊符,打算把觀祛那隻明哲保身的老狐狸也拉入争端裡,通訊符卻先亮了。
巨大的藥爐旋轉着,铿然落在半空,上邊繪畫着詭谲的蓮花紋,磅礴雲霧扭曲,滾滾的黑藥汁從上滿溢而出,熏得娆玉直皺眉。
是樓觀序的藥鼎“燒心”。
燒心鼎上一次出世,還是樓觀序熔煉謝雲舟的劍骨。
怎麼?!現在是還要再奪一次嗎?
越來越多的靈獸被策反,娆玉心口一悶,吐出來一口血。
半空中,藥爐上鎖鍊叮當,樓觀序遙遙瞥了一眼底下的人,辛烏刀劃過一位不要命沖上來的弟子,那名弟子的經絡,血肉,白骨,在一瞬間土崩瓦解。
娆玉又把嘴邊湧上來的血咽了回去。
樓觀序這一次,是來幫忙的,但又好像不是。
青衣人浮動在藥爐白霧黑水之間,辛烏刀不分敵我地剖解着每一人,不僅是四宗的修士,還有娆玉辛苦從小天地裡拉出來的靈獸。
又是一位結道的大能加入其中,戰局在瞬間,又從壓倒性的圍剿,變成了兩相抗衡。
代行走伸手攔住要替傷人救治的嬴安,冷冷道:“不用管雜魚,去殺謝雲舟。”
最中心的謝雲舟竟然被忽略了。
在幾位刀宗的修士沖向他那刻,已經力竭的娆玉撕開天地,想再拉出一隻黑隼,藥爐鐵鍊上的樓觀序也将沖下來。
天地忽然滅了一瞬。
悲風穿行過參差高矮的建築,拉出一曲凄切的天地歌,蓋住了骨笛的聲響。日光隐匿,在那一刻,長歌又戛然而止——
随着一聲沉重的劫雷穿破了雲層,複而奏響。
所有人被威壓給震的心脈劇顫。
離他最近的娆玉被炸開的靈力波浪震出了十丈之遠。
謝雲舟在這個時候,到了結道境界的第二重,引來了劫雷叩問。
雷劫之中,謝雲舟扭頭,沉黑的瞳孔盯着塵見月。
那一顆無情道心,上一任主人,多年前封存的記憶,終于解開了。
原來謝雲舟第二次走上雲山前,看見的那一段記憶,不是雲階要亂了他心的杜撰。伴随着推演中他想起母親“謝舒蘭”的名字,想起琴樓的琴師,想起自己浪蕩過往那刻——
雲階中那個紅燭搖晃的,喜慶的人世新婚夜,也變得清晰明了了。
哪有什麼“一見如故”的知己,塵見月是他在天地父母面前,拜了堂娶來的夫人。
謝雲舟拾起盈春雪,先幹脆利落紮進了半跪着的塵見月心口。
天地風動寥落,黑隼銜着血肉高飛。
塵見月來不及捂着心口,他想去抓謝雲舟的手,無措問:“我做錯事情了嗎?”
謝雲舟撩開了遮住自己視線的長發,垂下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