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管家也學不好。
剛入門的算盤就逼得她打退堂鼓,一讓學就頭痛身子痛嗓子痛,總之哪哪都不舒坦,折騰得雞飛狗跳就是不願意學。
趙氏越想越氣,剛回廂房就見程父直奔棋盤而去,瞬間氣更大了,“你還下棋,你閨女還不知道日後如何呢,你一點都不急的!”
“哎呀。”程父擺擺手,“星月就是孩童性情,咱家也沒指望她高嫁,更沒想着她會做掌家宗婦,到時候給她尋一個性情相仿的嫡幼子,多陪着經驗豐富的婆子,也盡夠了。”
……這倒是。
反正星月不會嫁高門也不嫁長子。
不過說起嫡幼子,又勾起了趙氏一樁心事,她挨着程父坐下,一把按住他翻弄棋書的手,低聲道:“我瞧着江氏身形略顯瘦弱,将來子嗣怕是不會太豐,若她隻生了一個男孩兒,那我們家不是沒有嫡子了?”
程父動作一頓,沒好氣看向趙氏,“你怎麼又舊事重提呢?”
“我已跟你說了無數次,便是姓江,上的江家族譜,那血緣關系也是斷不了的!難道養在江家就不認生父了?”
“而且江侯爺婚前就已經說好了的,你也是同意了的。”
“你以為這是賠本的買賣?要不是星回從軍後一起在親家帳下,一路受着親家提拔指點有了香火情,這事且輪不到我們家呢,多的是人願意!”
白得一個爵位,誰家不樂意啊?
“還有你,才成婚三天你就指了丫鬟進新屋,江氏也收了,人什麼都沒說,這兩年也兢兢業業,不止教導星月也孝順我們,家裡家外一把抓,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願意收人進房就代表不介意納妾之事。
不管江氏将來生幾個,反正程家香火斷不了,最壞的結果就是沒有嫡子罷了。
趙氏也知自己三天就指人不地道,“……可我那不是怕她兩頭抓兩邊都要自己肚子先出麼,第一胎尚且不知男女,就算是男孩,也得先緊着江家來。”
“懷一年修養一年,就兩年過去了,這還是順利的。”
“若是不順,中間來個女胎,我什麼時候才能抱上大孫子?我當然要先試探一番了!”
好在江氏是個容人的,收人進房後也委婉表示過懷孕後就擡姨娘,并沒有想着把持子嗣不讓别人開懷。
隻可惜,這嫡出的大孫子就算是有,少說也得三四年後了……
這事算不得是一根刺,到底是趙氏心裡的一個疙瘩。
這事已經反複說過許多次了,多到程父已經完全不想再提,說她不知足吧,她又不曾在江氏面前念過,說她知足,這私下裡也絮叨過太多回了。
實在是受不了了。
摟了棋盒抱着棋盤就出門去了。
這廣慧寺借宿的人極多,程父很有幾個棋友,自有他的去處。
趙氏知道他去哪,也不管他,到底沒有追着念,在原地坐了會兒就起身整理書案打算抄經書精心,衣袖拂過桌面,雖因守孝不見豔色,一身肅穆。
但這似濃又淡的雲華錦,遠看隻覺樸素低調,近看才知其中滋味,浮動間竟似有銀鱗閃爍,人動則活,人停則回歸沉靜。
就将江氏一般,所用所食之物,看着尋常,細究全是珍寶珍馐。
發現後都不敢随意去她屋子,生怕磕了碰了,是真真賠不起。
想着身上的衣裳,想着星月那邊的首飾,還有老頭子寶貝似的茶晶棋子墨翠棋盤,都是江氏主動給的,還給的十分貼心,往往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東西就已經在你手裡了。
不用你去索取,也不需要回報。
罷了。
程家有此佳婦已是祖墳冒了青煙。
哪能事事順心,能有十全九美就已是人生幸事了。
趙氏歎了口氣,到底不再深想,隻專注抄寫經文。
——
又過了幾日,始終沒有收到祖父的來信,江瑤鏡心中生疑。
同在京城,不過定川侯府幾乎在皇城根下,程家這邊已是靠近外城,隔得有點遠,但最近京城沒什麼大事,跟侯府相關的事更是沒有。
祖父在忙什麼?
朝堂之事?
南疆勝仗的消息傳來,哪怕真有事,這會子也大概是按住不表的,沒人會在皇上高興的時候上去掃興。
“姑娘,馬車套好了可以出門了。”江團圓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江瑤鏡回過神來,自己系好披風,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自身,覺得沒有問題,擡腳向外,“那就走吧。”
這次是去廣慧寺。
倒不是特意去接,隻是自己也曾許了願,雖然程星回還沒到家,也得去拜一回菩薩才是,等人真的到家了,再正式還願。
選在今天,也能順便接三人下山。
江團圓扶着江瑤鏡,花濃花信緊随其後,分别上了兩輛馬車,還空着一輛馬車跟随。
“明兒家去一趟。”馬車已經向城外行駛,江瑤鏡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祖父,要回去看看。
“好呀!”江團圓馬上應了,隻要回家她就高興,完全不問為什麼突然要回家。
又開始小嘴叭叭,“如今已滿一年,孫輩守一年孝就可,家去後姑娘可要多多用些肉食,這一年你瘦了許多,老太爺看見必定心疼的。”
江瑤鏡原就生得窈窕,這一年孝守下來,是真的不食半點葷腥,肉眼可見的體态輕盈了許多,雖不至骨瘦如柴,卻也十分纖細,原就一副清冷不食人間煙火模樣,如今更添脆弱支離,恍若風一吹,她就要乘風而去了。
“知道的,一年已滿,我當然要食葷腥,不會苛待自己的。”
江團圓這才滿意點頭,又整理好了靠背坐墊,江瑤鏡背靠着,倚在車廂,直接合眼閉目養神。
姑娘雖不至暈車,但每次坐車都很不舒服,幾乎都是睡過去的,江團圓已經習慣。她又等了片刻,确定姑娘不會再吩咐什麼,這才輕輕掀開一小半簾子看着窗外的風景。
——
“……姑娘,姑娘醒醒,到山下了。”
江瑤鏡很快睜眼,翦水秋瞳中朦胧睡意瞬間消弭,江團圓幫她整理發梢披風,确定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這才率先跳下馬車又伸手扶着江瑤鏡下馬車。
廣慧寺高僧如雲香火鼎盛,站在山腳往上看,青石闆鋪就的蜿蜒上路上滿是虔誠的香客。
幸好它在半山處,走上去約莫就半個時辰。
“走罷。”
江瑤鏡擡腳踏上青石闆路,團圓一直在身側,後面緊跟着花濃花信。
前幾日說開後,江團圓也不再敵視花濃,姑娘說得對,萬一姑娘不想生了,那花濃生也挺好,時不時回頭和她兩說話,漸漸越說越深,甚至開始交流起了彼此才知道的小八卦。
她們三說得開心,江瑤鏡入耳不入心,或低頭認真看路,或環顧四周蒼翠,或偶爾出神捕捉青山林間的風動聲,倒也自得其樂。
原本江瑤鏡沒有認真聽她們在八卦什麼,誰知她們說着說着就義憤填膺了起來,側耳細聽,才知她們在小聲讨伐京城裡人盡皆知的那群纨绔公子哥兒。
聽了一陣,都是誰說誰誰說,一個親身經曆都沒有。
“可有其他苦主上告?青樓楚館那些事兒不算。”江瑤鏡忽然出聲。
沒想過江瑤鏡會加入她們的小話,三人靜了靜,又順着她的話認真回想,想了好一陣,你看我我看你,好像那些謠傳确實沒有苦主鬧出來哈?
“那,那不是有……那位在麼,誰敢鬧啊?”江團圓出聲。
那可是王爺,皇上的親兒子,誰敢上告?
“都傳的人盡皆知滿城風雨了,若真有苦主,怎麼可能不出來鬧?”江瑤鏡知道那位代指的誰,但她更清楚,這皇家又不止一位王爺。
和他有仇有怨的王爺好像更多。
若真有其事,早就有鬧出來了,哪還會一直都是謠傳。
“假的啊,誰這麼無聊一直傳這種事?!”
江團圓覺得自己被欺騙了,畢竟這謠言都傳了兩年了,她都已經深信不疑,甚至遠遠看過那幾人的模樣,認真記住了,以後遇到就遠遠躲開。
不過可惜,看了幾次都沒看到那位傳說中的風流浪蕩王爺,聽說那位生得很是貌美呢。
“是誰在傳我不知道。”江瑤鏡搖頭,“我隻知道,他十二歲上戰場,六年征伐,百戰百勝,為我大齊打下了大半疆域,這才被封秦王。”
江瑤鏡垂眸,回想昔日祖父偶爾說過的關于秦王的種種。
秦字,怎麼可能輕易封給誰呢?
要配得上秦字,就必得天賦卓越,既要有蓋世的勇猛,又得有國士的謀算,勇冠全軍才能有此殊榮。
“現在的他我不知是何種情況,至少兩年前,他是當之無愧的戰功赫赫的秦王殿下。”
所以,大齊這才開國兩年,短短兩年,曾經威風凜凜的少年将軍就被人遺忘,隻剩下這滿京城的荒唐纨绔名聲,到底是為何呢?
江瑤鏡一時歎息一時出神,完全沒注意到有一個高大挺闊的身影和她擦肩而過。
——
鶴立雞群的挺拔身姿讓他每走一步間距極大,山風将黑色龍蟒互搏大氅鼓動,說不出的矜貴攝人,這上山的些許姑娘剛因他過人的容貌而春心萌動,又被天生貴胄的氣度鎮住,還沒來得及細想呢,人就已經消失在了山道上,隻餘山風吹散一地朦胧的遺憾。
身後的兩名侍衛一直都是小跑着在跟。
“那是誰?”
同樣耳聰目明的侍衛知道王爺這是在問誰,快跑着上前低聲,“那是定川候江鏖江侯爺的孫女,現在是四品忠武将軍程星回的家眷。”
“程星回?”
侍衛:“是的。”
大長腿持續邁出,快速下山,行至山腳,接過缰繩就翻身上了黑色高大神異駿馬,侍衛們也紛紛上馬,等了片刻卻沒等到揚鞭聲。
夾着馬腹上前,“王爺?”
視線始終下垂,隻看着在穩穩踩在馬镫之上的黑色長靴,暗繡異獸,不覺凝神細看,虎身犬毛,又兼具人形,兇煞之氣迎面湧來。
這是梼杌?
又過了幾息,頭頂才傳來王爺漫不經心的聲音。
“難為還有人記得本王的舊事……”
“那本王也做一回好事。”
“把程星回在南疆幹的好事兒告訴她。”
“記住了,說清楚流程。”
說清楚流程?什麼流程?
侍衛一時愣在原地,他仔細回想關于程星回的情報,蓦地,想起了那寥寥幾句的迎親設宴紅綢布滿新屋。
流程有什麼問題?
他呆了幾息終于回過神來,這才明白王爺為何如此強調。
那幾道儀式走的,根本就不是納妾,而是停妻再娶!
侍衛抽搐着嘴角看着王爺已經揚鞭奔騰的背影。
我的王爺诶,您确定這是好事嗎?程夫人知道這消息後哪裡還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