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又嘿嘿地笑起來:“隻是大人間的客套話,再說……咳咳!今天這麼大的雪,讓人來這不是為難嗎……咳咳!雪兒再聰明……還是個孩子啊。”
外公用力咳起來,林闊雪擔心地看着他,老人家這兩天精神好,總像是回光返照的樣子。
她看了眼窗外的雪,大片的雪花,在風中磕磕碰碰的落下來。
忽然,門被推開,帶着一襲雪色寒意的席先生走進房間。
他穿着垂到膝蓋的大衣,依然戴着那雙手套,仿佛還有寒風圍繞在他身側。
老人道:“今天這麼冷,不必過來的。”
席先生笑道:“坐在車上,沒有什麼冷不冷的。”
林闊雪站起身,熟練地倒水,她今天已經噴好了阻隔劑,确保不會有信息素洩露出來。
席先生接過水,向老人問道:“雪兒一個人照顧您,沒有人替換嗎?”
林闊雪有些訝異,為什麼這麼自然地喊出自己的乳名,是外公告訴他的嗎?
一個男人毫無距離感地喊出自己的乳名,如果是别人,她會立刻産生厭惡,可是,席先生好像天生擁有強悍的親和力,他的眉眼充滿着真誠的情緒,他看着自己的時候,那雙眼平靜地沒有一絲雜念。
總而言之,他留給她的第一印象太好了,所以,她實在讨厭不起來。
外公道:“有一個男護工會過來幫我擦洗身子……其他的時候都是雪兒在照看我,她跟她媽媽一樣,很孝順我的,以前……你還記得,她媽媽的樣子吧……她最喜歡彈鋼琴,不像老大和老二總是吵架……以前還經常殃及你。”
席先生垂眸聽着他斷斷續續的說話。
外公那些老掉牙的事,林闊雪已經聽了八百回,她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着了。
就在這時,老人話鋒一轉:“雪兒的性子比較古怪,以後,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也看在她媽媽的面子上,不要生氣。”
林闊雪心裡皺起眉。
席先生道:“在這方面,您應該不用擔心,我會理解她的。”
在哪方面會理解我?
外公突然喘息着長長歎了一口氣,像爬了十層樓梯一樣地喘着:“謝……謝謝……小席,以前的事情,我……”
席先生安撫道:“我知道您的意思,先不要說話,休息一下。”
“不……咳咳!”他又猛地咳喘起來。
林闊雪終于忍不住撲過去:“外公……”
席先生按下了緊急呼叫鈴。
外公看着她,似乎還有千言萬語要說。
“以後……席先生照顧你了……”他的聲音越來越細。
林闊雪焦急地看着護士把老人送進手術室。
席先生陪着她在手術室外等待結果。
幾乎隻有一個小時,醫生就出來了。
“病人搶救無效,已經過世了,請節哀。”
林闊雪一開始還覺得自己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還覺得自己能鎮定下來。
可是在過了一會後,她的唇色逐漸變得蒼白,雙腿也有點發軟,隻有倔強的眼睛維持體面,沒有哭泣。
盡管在前幾天,醫生就暗示了林闊雪,老人的病情随時會走,可這現實來的猝不及防,以至于她有點兒難以回神。
醫生給了他們一點時間做告别,席先生留她獨自在裡面。
後來,遺體進入太平間。
這大雪的夜晚,林闊雪一夜沒睡,她跟在席先生後面,看着席先生處理遺體的事情和醫院的相關事宜。
而她隻是負責在家屬一欄上簽字,整個過程,她像個機器人一樣沒有感情。
直到她拿到死亡證明的那一刻,才猛然驚醒般,眼圈發紅。
席先生見狀走出房間,使她終于可以盡情地哭泣。
林闊雪收拾外公的遺物,在老人的外套裡找到一份信封。
和三年前,媽媽櫃子裡的信封一個款式。
都是遺囑。
遺囑的内容,寫明了,在老人死後,希望席先生能暫時照顧林闊雪,負責完成她的學業,直到她身為alpha的穩定期來臨。
後面是遺産的分配,林闊雪沒有心思細看。
三年前,媽媽死後把她扔給外公,現在外公死了,她又要跟另一個人一起生活了。
但林闊雪知道,他們這麼做全是為了自己。
幫老人清洗身體換壽衣的事情,是席先生親自完成的。
靈堂的布置,也是在席先生的幫助下安排了專業的人來做。
葬禮前,席先生詢問她:“需要通知其他親屬嗎?”
林闊雪目光略微帶着點冷酷和報複,搖了搖頭:“該知道的人總會知道的,我不想去聯系他們。”
葬禮很簡單,來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先生生前的同事和學生。
林闊雪有意簡化流程,遺體悼念和下葬的日期很緊湊。
按照老人生前的意思,将遺體進行火化後和已去世的外婆葬在一起。
在墓地做最後的告别後,林闊雪接受外公的遺願,和席先生回了本市的房子。
那時,離外公過世已經是半個月後。
林闊雪坐在車裡,看着窗外飛快遁走的風景和公路,助理在前面開車,席先生坐在她旁邊。
一個橘子滾到了她的腳邊,使她回過神來,林闊雪撿起橘子,看見外面的皮有一塊被剝開,露出帶着白色絲絡的果肉。
一隻手伸過來:“是我掉的。”
林闊雪怔然地看着席先生:“什麼?”
席先生進而解釋道:“我想剝橘子,不小心掉下去了。”
林闊雪看着手裡的橘子,如此稚氣的剝皮方式,竟然出自席先生之手,他又說的如此認真。
林闊雪想幫他點什麼忙,便道:“您想吃橘子,我剝給您。”
這種橘子皮肉分離,色澤光潤,非常好剝,她用拇指在橘子上開了個十字,一瞬間就分為四瓣了,手上不沾一點果漬。
她遞給他。
似乎是顧慮到自己一個人吃,有點不妥,他試問道:“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落在車裡的,隻有一個,我們一人一半吧?”
林闊雪簡單回答他:“不用,我不喜歡吃水果。”
席先生接過開了瓣的橘子,似乎陷入了回憶,才笑着道:“謝謝。”
他的袖口是灰色,手上帶了一個黑色金屬的戒指,襯着他的手指修長有力,他的膚質又偏白,拿起橘子的時候,幾種顔色碰撞在一起,吸引了林闊雪的眼睛。
在不知不覺間,林闊雪從自身沉重的情緒中,緩解了一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