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門口,何盈葉沉默地坐着。
據白翼所說,那藥劑效果極好,學校第一次發生意外,也就是那次演習時,便是用那瓶藥劑讓被害人恢複的。但或許是因為那邊在那之後改進了新手段,這才導緻了原明也來到醫院不久便出現了複發的特殊情況。
而如今藥物不成功,便隻能嘗試其他醫療設備來疏導精神力。
何盈葉難得有些迷茫,一方面,作為朋友,原明也虛弱的樣子在她記憶裡久不散去。另一方面,作為她尚未排除的任務對象,他的死亡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直接導緻任務失敗,如果世界毀滅,到時不僅是他,她所珍惜的一切都......
何盈葉看向周圍,身側的林芷妮在對上她的目光後忽然伸手将她攬近了懷裡,何盈葉下意識地蹭了蹭,埋進了她的胸口,她想對林芷妮說辛苦你了,還陪她到這裡,但是她喉頭一哽,一下透不過氣,仿佛有人塞了一顆石子在她的喉道讓她暫時喪失了語言能力,何盈葉嘴巴幾次張合,最後隻能無措地默默重新閉上。
她微微擡起腦袋繼續将視線移到另一邊,走廊上,随立衡靠在柱子上,一邊調度軍方的醫生,一邊還要間接處理各種各樣的學校遺留的問題,對面的白翼則垂着頭時不時地陷入沉思,但他在醫院和學校兩邊的事項擠壓下同樣也是忙得停不下來。
看着幾人,何盈葉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外面加上裡面,自己選定的主角好像第一次是全都聚集在了一起。既然是這樣,那會不會也有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出現給他們帶來奇迹。
但......那她又能做什麼呢?
有什麼,是一個配角能做的嗎?
除了,拯救世界......
除了,幹坐着,再一次祈禱......
在其他小說裡,配角遇到這種事都是怎麼做的呢?
何盈葉垂下眼睫,絞盡腦汁地嘗試回憶。
但,完全想不到啊......
配角能做的,好像沒有那麼多,重要的戲份一直都是主角的,這次也是一樣,光是随立衡和白翼配合就基本可以救下原明也了,她也不過是硬湊上去自作主張地想要幫忙罷了,就連最關鍵的劍,也是芷妮扔給她的,她在這場戲裡的戲份,更像是一道牽起幾人的橋梁,在各種陰差陽錯下,給主角們創造一個能結識的機會,就像随家對芷妮的邀約,這确實很符合一個重要配角的定義,有意義,但不多。
對劇情來說已經夠了,但,僅僅如此嗎?
配角的戲份真到這裡就結束了嗎?
如果按照她之前的邏輯,那她現在存在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讓林芷妮能夠跟着她一起來,給女主和F4們繼續創造結識的機會?
......是這樣嗎?
是這樣嗎。
“我的作用是什麼?”何盈葉埋在林芷妮的懷裡悶悶地問道。
林芷妮低下頭,一下又一下地撫過何盈葉的頭發,她知道何盈葉在想什麼,曾經她也無數次問過這個問題。
“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沒有作用,沒有目标,就算迷茫在原地我們也可以活下去。”
“活不下去。”何盈葉弱弱地反駁道,沒目标的話世界就要毀滅了。
林芷妮鼻間發出一聲氣聲,似乎被逗笑了,她像對待一個孩子那樣循循善誘:“那看來盈葉已經找到了?”
“沒有。”何盈葉腦内第一個出現的就是那個拯救世界的任務,别人強加給她的真的能算她的目标嗎?她不這麼認為,不過何盈葉很快又改口了,“好像有......”
原先沒有,但現在家人朋友就是她的“目标”,就像林芷妮說的一樣,她可能正在被完善。
“那盈葉比我厲害呢。”林芷妮輕聲喃喃,她迷茫了好久好久,也隻是渾渾噩噩的過着,直到現在才又一次找到自己想守護的人。
“......芷妮。”
“盈葉不知道自己的作用是什麼的話,不如參考我吧?”林芷妮忽然這麼說道。
“好啊。”何盈葉擡起眼好奇地看向了林芷妮。
“來。”林芷妮将額頭貼上何盈葉的額頭,柔聲道,“我現在的作用就是當一個布娃娃,在現在這種關頭能夠陪着你,讓你抱着,就像你曾經對我做的那樣。”
何盈葉忽得低下頭沉默了,林芷妮靜靜地看着她,沒再言語,她選擇給何盈葉時間自己來消化這句話。
在思考的時間裡,何盈葉纏繞在林芷妮的腰間的雙手不由自主地緩緩收緊,仿佛要将她牢牢固定在自己身邊。
她終于開口:“......芷妮的意思是我陪着原明也就足夠了嗎,但話語和動作都沒有,不會虛無缥缈嗎?”
何盈葉一直覺得,隻有陪伴在一個人身邊并付出行動,才能準确地傳達出自己的情感讓别人看到自己的心,而她也始終如一地踐行着這一信念,何少爺、林芷妮、包括這次一定要回來幫忙救下的原明也,她一直都是抱着一定要做些什麼的心态在前進。
在她看的小說裡,沒有動作和話語的人,會讓作者都不屑于描寫他的名字。
林芷妮搖了搖頭:“存在就是一種無聲的力量,守候、關心和擔憂,不管是哪種心意,最後都一定會傳達給他人,成為他們戰勝困難的動力,分擔他們的痛苦。”
何盈葉:“分擔他們的痛苦......但原明也知道我們在外面嗎?”
“知道的。”對面的白翼忽然道。
何盈葉瞬間看向白翼,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了手裡的工作,正緊緊凝視着何盈葉的方向,在他們對視的瞬間,他的眼神逐漸軟化,露出淺淺的笑意。
何盈葉嘴唇輕張,想問“真的嗎......?”
但白翼堅定的眼神讓她又将話重新咽了下去。
她想要相信他的,可是,明明他們過來的時候原明也就已經在裡面了,醫生和護士期間也沒有出來過,明明猜到白翼可能在騙他,但何盈葉眼睛一紅,又埋到了林芷妮的懷裡,明明猜到他可能在騙她,可是她就是想要相信。
何盈葉擡起頭來,用力地緊緊地抱了林芷妮一下,然後重新坐定。
她深吸一口氣。
——如果,可以分擔痛苦就好了。
何盈葉閉上眼将雙手相握放于身前,她的面容沉靜而虔誠,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
何盈葉開始在心底默念着原明也的名字——原明也的各種名字,原明也、學長、明也......在一次又一次無聲的呼喚裡,何盈葉的腦内竟然真的傳來幾陣刺痛,轉瞬即逝就像藥劑在那瞬間短暫的失效了一般,她細細探索着那抹情緒,将其捕捉,嘗試将情緒傳達到線的另一端,就仿佛自己真的成功分擔了原明也的痛苦一樣,雖然某種意義上這隻不過是她完全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徒增傷痛罷了。
但正是這種隐隐約約的痛苦,讓何盈葉知道,原明也并沒有放棄,他依舊在堅持着。
在這種幾乎自虐的情緒下,漸漸地何盈葉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痛,幾乎到達臨界值,但那疼痛又與那種共鳴時的痛苦不一樣,反而更像是她本身的情緒掙紮想要從腦海的桎梏中完全解放出來,不願再受到任何束縛,何盈葉隐約感覺不對,但心底卻又有另一道莫名的聲音在不斷的告訴她:放它們出來吧,放它們出來吧,一切都會舒服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在未知的呼喚下,随着決定釋放的瞬間,一股溫暖而堅定的力量将何盈葉徹底包圍,帶着她的意識潛入了一片深沉甯靜的海底。
靠在柱子上的随立衡忽然擡起了頭,順着那道奇異而甯靜的力量看去,他的眼神微微一凝,直到徹底定格在何盈葉的身上。
這是......精神共鳴?
幽深甯靜的海水圍繞在何盈葉的身側,記憶的潮汐仿佛帶着她穿越了無盡的黑暗與寂靜,何盈葉睜開眼,發現自己正懸浮于深藍色的海水中,她晃動着手臂輕輕移動,明明在水中卻沒有感到絲毫的窒息感,這奇妙的認知讓她覺得自己此刻更像是在天空中翺翔。
雖然在海底,但何盈葉的身邊并不昏暗,在她的四周漂浮着無數破碎的亮片,它們微弱地閃爍着盈盈的光芒照亮了她的視野,其中在她的身側,有一片碎片散發出的光芒比所有碎片都要更加明亮,仿佛蘊藏着某種特殊的力量。
何盈葉好奇地伸出手,輕輕地觸碰了那片最亮的碎片,接着她隐隐約約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很緊急的事。
在觸碰亮片的瞬間,周遭其他的光點驟然破碎,如泯滅的燈火,何盈葉也在這時徹底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身體随着海水帶動被溫柔的往下擠壓,漸漸下沉離水面越來越遠直到腳尖徹底觸及到一片有實質的地面。
然後失重感消失了,隻餘一片黑暗。
漆黑中,何盈葉看不清眼前的路,但潛意識裡卻知道自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周圍存在的一切。
這恍若神明一般的自由感,讓何盈葉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她現在在做夢,一場清醒夢,隻有在夢裡才會有這麼超脫尋常的事情發生。
她伸出手,心念一動,手中竟真的出現了一盞燈,何盈葉就這麼點着燈,一路走向了她所感應到的在這個世界中的另一個人的方向去了。
在何盈葉來到目的地的瞬間,腳下以她為中心忽得蔓延出了一道明亮的光圈,她擡起頭,“砰”的一聲聚光燈明晃晃地從她頭頂落下,一束在她頭上照地她眼睛發疼,另一束則在面前另一個孩子身上。
何盈葉猝不及防地用力一閉眼,試圖緩解燈光帶來的眩暈,但再睜開眼的瞬間,何盈葉愣住了。
看着面前空蕩蕩的觀衆席,何盈葉終于意識到他們正在一個舞台上。
紅色的幕布下,木質的地闆上,正在默默抽泣的小孩是戲裡的主角,而她則是戲裡的局外人——一個處于邊角的“配角”。
沒有劇本,因為她的心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台下響起鼓掌聲,主角身邊的戲份開始了,小孩随着打闆的聲音開始低泣,他的周圍明明沒有人影,但他卻就像被人推倒了一般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在他的面前,一本憑空出現的書掉落下來,書本随風掀起,那瞬間,時間定格,飛揚的書頁像是經曆了慢動作,何盈葉能夠清晰地看着它随着落下的動作在空中一點點碎裂,直到變成一堆粉末還未落到地下就徹底消散。
小孩在地上摸索不到自己的書,嗚咽得更大聲了,但他咬緊牙關,控制着不讓自己聲音洩露出去。
“平時一副誰都瞧不起的樣子,我還以為你多牛呢,背地裡居然在看這種東西,果然惡心的人就是會幹惡心的事。”
“真奇葩,我看幾眼就要吐了,乖寶寶難道還沒長大?”
“哈哈,你是不是也想變成少女啊!”
“長得也那麼像女生,你幹脆去變個性别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聽說家族打算讓他也去谟涅學機甲,我可不想跟這種家夥待在一起。”
空氣中憑空響起了幾道模糊的猶如夢魇般的聲音,何盈葉終于知道這場戲演的是什麼了,是主角少時被路人甲欺負的經典橋段。
但......何盈葉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她的戲份是什麼呢?
何盈葉擡起腳嘗試移動,但她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就猶如被聚光燈劃定了界限一般被束縛在原地,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那道無形的光線邊界,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她,現在還不是她行動的時候。
于是,何盈葉放棄行走,但下一刻,她手一甩,将手裡的燈扔了出去。
既然身體出不去,那物體呢?
燈在空中畫出一道抛物線,“啪”的一聲,砸到了小孩身邊,聲音和燈一起消失了。
小孩似乎察覺到了這邊的動靜,他擡起頭,朝這邊看了過來。他的的臉如同被濃霧籠罩,何盈葉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的真實面孔,但她就是能清晰地知道,他們正在對視。
“你是誰?”小孩問,“我看不清你。”
“我也是。”何盈葉說,“我叫***,現在我們應該在我的夢裡。”
何盈葉的名字被屏蔽了,但對于夢的邏輯她不打算深究。
“夢裡?”小孩疑惑道,他漸漸朝着何盈葉走了過來,“夢裡也會有這樣的痛苦嗎?”
“嗯......對不起。”何盈葉馬上道歉,她反思道,“可能是我夢了些奇怪的東西讓你難過了。”
“.....不,我覺得這不是夢。”
小孩還是搖頭,聲音裡還帶了些委屈,他終于來到了何盈葉身邊,何盈葉蹲下身将他一把抱了起來,夢裡的她力氣大得出奇。
“身為夢裡的人不會懷疑這個世界是一場夢,身在小說裡的世界也不會懷疑世界是一本小說。”何盈葉伸出了手,她的手上發出點點熒光,她示意男孩看過來,“但我們可以一起把這裡變成自己喜歡的世界。”
随着何盈葉的動作,劇場上憑空出現了一顆閃着微光的樹,樹葉盈盈閃動,像是有精靈在其間穿梭。
男孩似乎很驚訝,他的臉在何盈葉和樹之間來回,似乎确信道:“姐姐,你是魔法少女嗎?”
“啊.....?”何盈葉呆住了,但她看了看自己手心的魔法,默默滿足了小孩這個樸素的期待:“沒錯的,實不相瞞,在下正是。”
“哇!那你認識小芙嗎?”男孩顯然很激動,但他腼腆的性格隻讓他發出了一聲小小的尖叫。
“小芙?”這何盈葉還真認識,她點頭了,“認識。”
“居然是真的!!!”男孩瞬間抱住了何盈葉,将自己的臉貼在她的胳膊上蹭來蹭去。
但他情緒很快低落,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想到剛才的記憶了嗎?”何盈葉将他放到身邊,二人一起坐在舞台的邊緣。
男孩晃着腳,點頭道:“他們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了,甚至父母也......”
“你喜歡的書他們不贊同你看嗎?”
男孩點點頭,在他點頭的下一刻,講台上出現了新的戲劇。
穿着園丁服的木偶人将書籍偷偷地遞給了更小一點的木偶,就在小木偶接過的瞬間,一道嚴苛的女聲驟然于空中響起,責備與厭惡幾乎要從話語中溢出:“孩子,這會毀掉你的意志,别讓家族和我們失望。”
再然後,劇場就如煙一般消失了。
小孩低聲道:“那是園丁家裡的舊書,被我發現後,我希望他可以偷偷地将剩下的書也帶給我,但害怕父親母親看到後就直接把那些書扔掉,所以我偷偷藏到了學校裡,但,那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