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陳景薇的故事。”張輝坐在審訊室,眼睛看向單面鏡的位置,“你們會報道出來的,對吧。”
他對面的男警察頗有些不耐煩,“好了,接下來把你做過的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幾日前,林岚在病床上完成的報道如期發布,這則報道猶如重磅炸彈,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話題性和傳播性,因為有了故事。
林岚結合舒童的日記,将李慧倩及更多受害者的經曆披露,這次不再像之前那樣偏調查性質的報道,而是有了來龍去脈,有了故事,有了人情,甚至具備一定獵奇性,讓人們讀起來更加順暢且足夠下沉,擴散程度比之前更廣。
再加上舒華有力的自首和供認不諱,黃志君在衆口铄金下再難找到逃脫的借口,被警方正式批捕。
黃志君被緝捕當日,昌西分局門口擠滿了人。
有看熱鬧的吃瓜群衆,有舉着長槍短炮的媒體從業人士,還有,隐匿其中的受害人。
黃志君從警車上下來時,堆積的人一窩蜂湧上來,有舉着話筒瘋狂追問問題的,有一邊辱罵,一邊趁機砸臭雞蛋和爛水果的熱血群衆,也有受害者或受害者家屬撕心裂肺地怒罵,還有警察維護秩序的呵斥,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混亂無序,黃志君灰頭土臉,一言不發,在警察和保镖的保護下,進了警局。
警察局外的一個偏僻角落,一個女人推着輪椅,和輪椅上的女人遙遙看着混亂的現場。
“走吧。”輪椅上的女人許久淡淡道。
身後的女人點點頭,推着她轉身離去,她的身體微微有些傾斜,這是她慣常的走路方式。
女人的腦海裡浮現好多年前舒童的一句問話。
“那你為什麼沒有摔碎錄音筆?”
“那你為什麼沒有摔碎錄音筆?”這次問的,是她身前輪椅上的女兒,張媛媛。
張媛媛的母親又回首望了望警局,“或許,我當時也期待有這麼一天吧。”
錄音筆,劉月敏的親筆信和錄音,有一位叫劉雨桂的受害者勇敢上交了曾未被銷毀的影片,她隻想為黃志君的定罪多提供一些證據,還有那些出面的受害人報案,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證據,随着新一則報道的火爆傳播和黃志君正式被批捕,如雨後春筍般全部湧現出來,像是攢了許久,就等待這一刻,用讓人措手不及的連環招将黃志君狠狠打入深淵,永世不得翻身。
單獨的力量是弱小的孤獨的,但它們彙聚成一起,就是一團燃燒的巨大火焰。
昌西分局從沒有證據,到現在天天接熱心群衆的電話接到手軟。
昌西分局作為主要偵辦方,還接受了媒體專訪,形象大好,口碑也反轉,領導非常高興,底下的人幹活也越來越來勁兒。
另一頭,方局可就沒那麼好過了,當年李慧倩報案被壓下一事,雖然當時昌西分局承擔了絕大部分火力,但有人細究裡面的事,匿名發布帖子,告訴大衆,真正壓下此事的,正是如今高陽分局的方局。
方局自身難保,被上面設了專組調查。陸瑤作為一直跟進舒童一案的負責人,也被召回繼續負責調查此案。
在黃志君被捕幾天後,張輝将自己作為慶祝陸瑤回崗的大禮,主動上門自首。
他要做的事已經差不多了,是該給所有的一切結尾了。
舒童曾經允諾他,隻要他按照她的想法,一步步完成,等到事件被掀到高潮時,他可以跟警方談條件,而到時候他想對陳景薇的忏悔,就可以在那時完成。
所以,張輝自首後,作為坦白一切的交換條件,他需要林岚報道陳景薇的事情。
陳景薇雖然死于意外,他和舒童都對此見死不救,但造成她真正死因的,是她曾經曆過的不堪和痛苦,她不該沉默地死去,不應該因為她無錢無勢無依無靠就可以讓人欺負,這個世間還有多少像陳景薇這樣的女孩,在權力和男性欲望的支配下苟活或死去呢?
陸瑤問他:“你這樣擅作主張真的好嗎?如果陳景薇并不想大衆知道這些呢?如果有更多非議産生呢?”
張輝搖搖頭:“多少人就是因為害怕非議,所以明明是受害者卻保持沉默,或自我羞恥。明明該羞恥的人不是她們。人人都說沉默是金,以為隻要沉默就可以通過時間走出來。但事實是,這種事情,如果保持沉默,那就是對迫害者的屈服,被害者一輩子都走不出來,它會被時間牢牢刻在當時當刻,永遠都不會往前走。我們的罪惡也該被所有人知曉。陳景薇不是意外而死,她是被我和舒童,還有陳至和、舒華聯手害死的。林記者可以用真相和報道來為她讨回公道,她雖然死了,但我們不想讓她死在不堪的沉默之下,你們可以幫她發聲,讓她也往前走。至于其他的,我和舒童會去地底下跟她道歉。”
林岚站在審訊室之外的旁聽間,聽着張輝的陳述,終于明白那封郵件裡所謂的舒童的罪行是什麼了。
她的誤解,對陳景薇那些不堪的侮辱和見死不救,是殺死陳景薇的重要原因。
她是有罪的人,雖然她是之後才意識到的,但她已經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償還了。
舒童所有的心結和後來一系列的行為,都由陳景薇開始,她想要事情的結尾,也由陳景薇的報道落幕,這也是她為何選擇在陳景薇死亡的地方終結自己的生命,林岚全明白了。
條件談完,張輝開始供述他跟舒童所謀劃的那些事情。
林岚和陸瑤知曉的是,舒童一開始參加志願者組織,就是有意接近林岚,觀察她是否是合适人選。在敲定人選後,她開始布局。
要想自己的死亡足夠轟動,她需要拉一個有聲望的人入局。她選擇了方堯。
舒童在咖啡廳約方堯談事。
“這件事可能會讓你名譽受損,但你隻要提前做好不在場證明,然後自首,不會有事的。”舒童之所以找方堯,一個是他的身份可以在轟動之上造成轟動,二是他那有身份地位的母親一定能護他周全,讓他全身而退。
舒童其實很忐忑,這是一件異想天開很大膽的事,況且她和方堯很久未見,她敢提出這個建議,也無非是想要拿捏方堯一直對自己懷有的愧疚。
方堯年輕時懦弱,但他不是個壞人。
果然方堯考慮片刻,說:“這件事會幫到你嗎?你真的隻是受傷嗎?”
舒童沒有告訴方堯她的真實想法,她騙他說,隻是受傷,用點苦肉計。
方堯原本一開始聽到她的計劃非常抗拒,但當舒童将這些年她的經曆,還有她早年堕落的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他時,她的真誠和迫切打動了方堯,讓他覺得她很需要他幫助自己,況且他也始終覺得,舒童曾經曆過那些糟糕的事情,自己也一定程度上負有責任。
所以方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