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日料店,天完全暗了下來,我在回寝的林蔭道上走着。
“你說,今天張夢和大胡是真吵還是假吵?”
黑暗前方,攢動着一對身影,聲音很熟悉,應當是剛才一起聚餐的同學。
“大胡說的那些,不就是張夢平時跟我們說的嘛,誰知道那麼大火氣。”
“你說,她是不是想在舒童面前演一出戲啊?”
“演戲?什麼戲?”
“表忠心的戲啊。”說話人嗤嗤笑着,像在講什麼天大的笑話。
另一個人也開始狂笑不止,我沒聽出笑點在哪兒,這笑聲刺耳又鑽心。
回到宿舍,我一言不發倒在床上,張夢本來在自個兒床上看書,看見我立馬挪過來,“舒童,我已經為你出氣了,大胡的話你别放心上,他們就愛亂放屁。”
我感覺一陣厭倦,“我想休息了。”
張夢沒離開,纏着我繼續問:“你剛上哪兒去了?”
我什麼都不想說,勉強重複道:“我想休息了。”
張夢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許久,她不悅地嘟囔了一句:“我都這麼幫你,連個‘謝’都沒有。”
剛才在李慧倩那兒窩的火瞬間竄上我的心頭。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要不是你跟他們打賭,我還來不了你的聚會,感謝你跟大胡在我面前一唱一和,讓我意識到你可真是真心待我,時刻為我着想,也從不在别人面前嚼我的舌根。”
張夢愣住,我看見她脖頸上有一抹紅色逐漸蔓延上升,直通腦心。不過幾秒,整張臉和脖子無比通紅,像剛煮熟的鴨子。
她微微張着嘴,在空中徒然地咂摸兩下,欲言又止,最終悻悻地退回到自己的被窩。
我的世界終于一片安靜,我顧不得張夢後來的心情,隻想好好地睡一個覺,最好能永遠不醒來。
第二天中午,我爸打來電話,态度很冷淡:“你已經知道了?”
我陰陽怪氣地回道:“你可真是寶刀未老。”
我爸不落下風,企圖強勢壓榨我的不滿,“你不好好說話,我就斷了你的生活費和學費。”
我絲毫不懼,“那你斷吧,李慧倩知道你包養林思諧,她無所謂,那她知道我十四歲那年的事嗎?”
父親在電話那頭沉默了,良久他鎮定地問:“你已經知道了?”
我冷笑,“豈止是知道。”
十四歲那年,我親眼看到他和我那彼時不過17歲的年輕家庭教師在床上雲雨。這是我深藏于心的秘密,也是母親離開後,我提前為自己打算,用來拿捏父親的利器。
父親不再說話,我們彼此沉默,但誰都沒有提前挂斷電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種微妙的氣氛沿着電話線穿梭,我和父親彼此制衡,彼此試探,彼此失望。
“我和倩倩的事,你别管了。”父親交待我,底氣不足。
我挂斷電話,知道和他多說無益,但要我就此罷休,似乎很難。我有一股積攢了多年的惡氣,從十四歲那年一直到現在,當時稍稍出了一口,雖然罪孽深重,但如今,我不介意再出一口。
我絲毫沒有發現,真正在腐朽的人,是氣急敗壞的我。我的傷口在結痂後反複被揭開,我要為所有的怨恨,找到一個宣洩的窗口。
我從父親秘書那裡打聽到,這周六,他會帶着李慧倩在一家高檔餐廳宴請黃志君,感謝他給福利院捐款。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啥,搗亂也好,膈應他們也罷,總之我不想讓他們覺得勝利了自由了,可以踩在我的痛苦之上為所欲為,享受他們自己的快樂。
周六那天,我提前蹲點,選擇一處不易被發現的李慧倩穿着豔麗漂亮的真絲長裙,一看便知價格不菲,挎着我父親的胳膊,就像一個風光的貴婦,笑臉吟吟地和他一起進入包間。
黃志君随後到來,他的年紀和父親相仿,但看上去更加富貴,畢竟是大集團老總,錢是他的身家,也是他最不缺的東西。
這家餐廳雖然高檔,但保密性一般,我跟服務員打個招呼給點小費,就可以在包廂外圍穿梭。
本來我想要聽他們具體在聊些什麼,但隔音效果很好,我聽不清内容,隻能聽見模糊不清的交談聲,和此起彼伏的爽朗笑聲。
看來,他們這頓飯吃的還挺開心。
等到飯局過半,我挑準他們差不多最開心的時機,施施然推開了門。
刹那間,包廂内一片安靜,大家齊刷刷将目光投向我。
我環視四周,每個人的表情都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