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瑤愁眉苦臉地望着滿桌卷宗。
這個案子看似簡單,實則複雜,一句話能介紹清的情況,卻苦于沒有證據和落腳點,讓人一籌莫展,尤其随着調查深入,陸瑤感覺自己好像正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拽着走。目前林思諧的嫌疑可以排除,她和李慧倩同案發地毫無關聯,同舒童被害案也并無直接關系。但是否有間接因素,目前尚不可知。總而言之,她如果要調查兇手,就必須得暫時從李慧倩這條線抽身出來,專注直接相關命案的人,比如方堯。
但……
陸瑤抽出其中一單卷宗,上面的内容讓她始終無法徹底抛開李慧倩這件事。
她好像逐漸領會到林岚一直貫徹的意圖和信念,許多蓄謀已久的謀殺案,在命案發生的那一刻,也許已提前鋪墊了九十九步。暴行的念頭在無數細節和事件中逐步埋下種子,直到最終破土發芽,長成死亡的大樹。
這個卷宗,是關于李慧倩表哥意外死亡的報告。陸瑤當時沒多想,一股腦都調來看了。本來她并沒有抱太大期望,但誰知,這無意之舉,竟給了她意想不到的結果。
李慧倩的表哥李勝于三年前8月23日車禍身亡,死因是醉酒躺在路中央被車輛意外碾壓緻死,李勝為主要過錯方,最終他的家人接受私下調解,事故結案。
單看這些并無特别之處,但事故車主一欄,卻寫着一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舒童。
不用憑借警察的直覺,是個人都能一眼看出這裡面的問題。如今這件案子像是黑夜中靜止不動的房子,而在土地深層,綿延着無數根系,這些根系錯綜複雜,相交相斥,共同維系着這幢房子的穩定,而真相,就藏在房内的某根門柱中。要想将真相從門柱裡挖出,那必定要先将這房子連根拔起地摧毀。
天色已晚,辦公室隻剩下陸瑤一人,她略有些茫然地望向窗外,看警察局院落裡愈加繁盛的樹木,已經進入夏季了。
電話響起,陸瑤低頭查看,是一個陌生的号碼,她接起,那頭傳來一個溫和低沉的男性嗓音:“陸警官,現在有空嗎?”
陸瑤眯着眼,思索幾秒,反應過來:“你是,方堯?”
方堯低低笑着:“是我,陸警官好記性。”
陸瑤不明白他什麼意思:“你找我有什麼事?”
“不如下樓說?”
陸瑤覺得不對勁,握着手機,眼神瞟向窗外更遠的位置,樹葉掩映間透出的警局大門口,隐隐綽綽站了個人。
她幹脆利落地挂斷電話,快步離開辦公室,下樓,走到警局門口,方堯沖她招招手,嘴角噙着笑:“不愧是陸警官,行動真快。”
陸瑤不跟他插科打诨,直截了當地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方堯聳聳肩,擡手看了看表:“現在是下班時間,陸警官你應該沒在加班吧。”
陸瑤發現此人油鹽不進,扭頭就走。
“哎等等,陸警官,你賞光跟我吃個飯,我就告訴你。”
陸瑤腳步頓住,但未轉身,她在思考自己的下一步行動。想了想,陸瑤決定答應,轉身走回來,“我晚上還很多事,附近吃吧。”
警局附近不遠處有家大排檔,兩人在室外落座點單。
方堯不客氣率先點起菜,陸瑤用她職業的審問眼神上下打量這個男人,這個同舒童被害案目前唯一一個有直接聯系的男人。
方堯點完單,擡起頭,眼睛直直地撞上陸瑤的眼神,絲毫不懼。他的眼瞳平靜如水,微琥珀色的瞳色,在路燈和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陸瑤不禁愣住,忽而覺得自己此舉頗不禮貌,于是收回目光,垂頭看着玻璃面闆下壓着的菜單。
過了一會兒上菜,陸瑤别扭地吃起來,她幾度欲張口發問,但始終覺得時機尚不成熟。
反觀方堯則自在很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陸瑤内心有些懊惱,明明自己是警察,對面是前自首嫌疑人,怎麼現在搞得自己這麼一副心虛的樣子。
方堯為陸瑤倒了茶,然後慢悠悠地開口:“陸警官,吃了這頓飯,别再讓你手下監視我了,你這不合規的。”
陸瑤正低頭喝茶,聽了這句話,差點嗆住,好在她的職業素養讓自己練就了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習慣,她隻放下茶杯,微微咳了兩聲。
這事她确實安排了,也确實沒跟上頭打過招呼,她自知理虧,但方堯能這麼快發現,還直接上門“警告”,她屬實沒想到。
陸瑤是正兒八經警校優秀畢業生,一路通暢進了高陽區刑事偵查隊,天資聰穎,能幹又有多位警界前輩(比如林岚父親)的提攜,她是正直守紀律且被寄予厚望的優秀刑警隊長,一招一式都是按照标準警察模闆培養的,如今方堯直接點出自己的“違規行為”,她感覺自己的臉被啪啪打響,有種有辱門楣的羞恥感。
“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好。”方堯似乎看穿陸瑤平靜的面色下掩藏的頗為動蕩的心路曆程。
“問了你會實話說嗎?”陸瑤直勾勾地盯着方堯,像盯着獵物。
方堯裝作不在意,但還是被這眼神灼得火辣辣的疼,“看情況吧,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始終沒有告訴我,為什麼虛假自首。”陸瑤情不自禁流露出審問的架勢。
“舒童拜托我做的。”方堯一句話,給陸瑤驚了一跳。
“啊?”這句話信息量嚴重超載,且邏輯超出陸瑤認知,她在腦子裡盤了半天,再三确認道:“你是說,舒童讓你假自首?”
被害人讓一個無辜的人冒充兇手去自首,陸瑤從業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荒唐的事。
“對。”方堯很認真地點點頭,表情無辜又真摯。
“舒童被害前一個月,她有約我見面,自從我媽和她爸離婚後,我們再也沒見過面。所以她那次約我,事出突然,我也挺納悶的。”
陸瑤滿心疑惑,但她決定暫不出聲,等方堯說完。
“見面之後,她隻拜托我一件事,那就是如果她死了,我要去自首。”
陸瑤看着方堯,就像在看一個傻子說故事。
方堯自然能感覺出,他自己講着講着都笑了,陸瑤想發火,她覺得這男人是在拿自己逗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