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陸夫人不喜歡她,說話間風塵味撲鼻,聽着竟像是和三老爺打情罵俏。
李紅香眼梢朝仇彥青瞥過來,“哎唷!大少爺!”她前些天就聽說了大少爺從清河縣回來,但她在仇家從來受人冷眼,故而也不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此時她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起仇彥青,驚愕道:“大少爺這是脫胎換骨了。”
李紅香斷然不知道眼前的大少爺的确被掉了包,隻是說來調笑。
仇彥青便也笑了笑,“是啊,脫胎換骨了,換了副結實的皮肉。”
梁韫大氣不敢喘,聽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寒暄,見差不多了,她挽住仇彥青臂膀,“我瞧你有些站不住了,出去這麼久是不是累了?要是不舒服也别硬撐,自家人不會怪你。”
仇仕傑品出梁韫話語中暗含催促意味,雖不知她為何表現得如此緊張,但不妨礙他多留個心眼,“大少爺累了就快回去休息吧,我這幾日都在望園,不急這一時半刻見面,過幾日等昭哥兒和二哥學了本事,我還要看看他的能耐呢。”
這三老爺果真是個處世精明不好糊弄的人,他留下來也不知是不是覺察了什麼,畢竟仇彥青今天闖了禍,他犯下大忌,做了仇懷溪絕不可能做的事,讓自己的庶弟進造船廠。
回到述香居,梁韫将門一關,随即冷臉質問仇彥青。
“你居然讓高姨娘的兒子進造船廠?”
仇彥青剛進屋就被訓斥,踅身茫然問:“不該如此嗎?昭哥兒是我弟弟,也是長房的人,我讓他進造船廠有何不可?”
梁韫長籲氣,扶桌坐下,“即便眼下如此,那将來呢?你和幾個兄弟分家之後呢?這些太太會沒告訴過你?”
仇彥青做恍然大悟狀,不知所措地來在她身前,“可是我做錯事了?嫂嫂,我是不是不該讓他進造船廠?”
梁韫不料他湊上來,側過身不想面對他,“你等太太來了自己和她說吧,我就離開這麼一會兒,你竟能闖出禍來,真是小看你了。”
“嫂嫂。”仇彥青忽地在梁韫膝前蹲下,眼睫簌簌顫動,像個犯錯讨饒的孩子,“别告訴娘,我才來幾天就做錯了事,娘一定會對我失望的。”
“你…”
梁韫見他如此也于心不忍,仇彥青無疑也是個可憐人,她不是鐵石心腸,也會感到同情。想他從小被仆役帶大,眼界不過跟前的一畝三分地,陸夫人丢給他這麼重的擔子,他背不起來也正常。
“我不說太太也會知道,說不定這會兒蘇嬷嬷就在外頭聽牆角呢。”
“嫂嫂!”誰料仇彥青竟抓住了她擺在膝頭的手,梁韫連忙甩開他,“你做什麼?”
她本就因這些日子的肌膚相觸感到心悸,私下裡兩手碰在一起簡直踩到了她的尾巴。
梁韫高高揚起手,這一甩,指甲劃過他眼下,即便仇彥青偏臉閃躲,還是被長指甲劃出紅痕,沁出一顆瑩潤的血珠。
梁韫手足無措從前襟抽出繡帕,傾身替他按在眼下,“抱歉…我……”
仇彥青垂眼黯然道:“是我一時情急唐突了,嫂嫂不必覺得抱歉。”
梁韫原本要說的話也落回嗓子眼,隻得隔着絲帕虛擡起他臉孔,查看那道紅痕,“疼不疼?”
“疼。”
他是黛紫的君子蘭,神态與仇懷溪大相徑庭,臉龐雖然白皙,卻有健康柔軟的觸感。
“我屋裡有淡痕的藥膏,這就去叫柏姑姑取來,你記得每晚睡前都要攃,不能偷懶,否則怕是要破相。”
仇彥青仰着臉,眉目甯靜,“好,多謝嫂嫂關懷。”
關懷二字太重,梁韫自覺對他滿是算計,難免心懷歉意,心思紛雜間留意到他喉結滑動的軌迹,不禁将目光留駐,直到闖進仇彥青的視線這才倉皇松開手,正襟危坐。
“嫂嫂,你怎麼了?”
梁韫别過臉,卻将紅透了的耳尖暴露在仇彥青眼中。他心裡發笑,道這個仇家長媳也不是銅牆鐵壁堅不可摧。
想來她嫁給仇懷溪這四年也是在守活寡,與個和丈夫容貌一緻的男人朝夕相處,如何做到視而不見?
“嫂嫂,我和哥哥長得很像吧?”
梁韫不知他何出此言,“你們是孿生子,自然相像。”
仇彥青倒像是沒存别的心思,聽後隻顧得上沮喪,“可我沒有哥哥的才能和本事,比他魯鈍得多。”
梁韫牽扯嘴角,“沒有的事,你隻是在外邊的時間久了,不習慣家裡的明争暗鬥,昭哥兒跟二叔學藝就讓他學吧,多半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讀書如此,進造船廠也是如此。”
她急着想走,丢給他一顆定心丸,“太太問起來我也會替你說話。隻是往後我不在時,你不要再擅作主張了。”
仇彥青眉目平順颔首,“我明白了。”
待梁韫走後,他才端起桌案上的水銀鏡偏臉看了看,乜目倒吸涼氣,“嘶——”
鏡中薄情眼下紅痕醒目,哪還尋得見半分乖順可憐,分明是雙再冷漠不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