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燈下,飛蛾和蟲子在不停的飛。
夏夜的蟬鳴一聲比一聲更高更躁,夜風讓婆娑的樹影搖擺桃,發出呼啦呼啦的怪響。
被那一聲“媽”叫住,湯麗雲下意識回頭看女兒,桃花就那樣安靜又乖巧的站在夜色中,她的臉頰似乎被黑暗吞噬了,連輪廓也不甚清晰。
湯麗雲不期然的響起這孩子小的時候。
她也是這樣依賴的喊她“媽媽、媽媽”,她聽得不耐煩,心情好的時候就搭理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拿她出氣。
最開始,她輕視她、藐視她、不在乎她。
随着她年歲漸長,當年那個瘦弱的女童居然沒有死掉,而是踉踉跄跄的長大了,她變成了大姑娘,學習還那麼好,又乖又聽話。
逢年過節,湯麗雲時常會被親戚們、鄰居們誇一誇,說她會養女兒。
可這個孩子實在是太木了,她呆闆到了極點。
尤其是她一闆一眼的喊她一聲“媽”的時候,湯麗雲覺得她就像是電影裡的機器人,沒有一絲一毫感情,這麼多年,桃花都經曆了什麼,湯麗雲一清二楚。
她洋洋自得于對這個女兒百分之百的控制,可在自豪之餘,她的心頭時常會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毛骨悚然。
怎麼會沒有恨呢?
怎麼會不恨呢?
她開始恐懼她,她想要擺脫她。
可她不敢這樣做,更不敢把這話跟丈夫說,畢竟桃花是他們費盡了心力才有的女兒,她這一輩子,都将會是他們無法擺脫的包袱。
“媽。”
桃花懷疑湯麗雲是得了老年癡呆,所以才會說話的間隙跑神,于是她又叫了她一聲。
湯麗雲虛張聲勢的瞪她,“又怎麼了?”
她低眉順眼的說,“爸讓我看着姐,我得睡房間裡。”
湯麗雲這才想起來自己昨天給小女兒的懲罰——讓她睡廚房。
她倒是會打蛇上棍!
半晌,她恨恨地說:“睡去吧!”
桃花走進廁所,發現地上竟然沒有摔碎的玻璃碎渣。
她目光一掃,看到馬桶旁邊的紙簍滿了,裡面堆着洗發水、沐浴露、還有湯麗雲的一些護膚品。
洗漱台上空空蕩蕩,唯有皂盒中的一塊黃色肥皂還在安然無恙的原地躺着。想來是因為這種肥皂沒有香味,所以才逃過了一劫。
“我的糖呢?”
桃花聞聲回頭,然後看到蘭花扶着門框站在廁所的門口。
待她走近了,桃花才發現她的眼睛已經腫了。
“在垃圾桶裡。”桃花指了指馬桶旁邊的垃圾桶。
蘭花蹲下身,手上墊了一張衛生紙,開始一邊流淚一邊翻垃圾桶。
“這是郭軒今天剛給我的糖啊...嗚嗚嗚...嘔——”
她又惡心又難過,在翻找了半天後不得不被迫放棄,因為實在是太惡心了。
“算了,你還是把它一起扔了吧。”蘭花悶悶不樂的站起身,再次離開。
桃花:“......”
她把塑料袋打了個結,拎到院外去扔垃圾。
出去的時候,她恰好遇到湯麗雲正在扯着兒子的胳膊要把他拽回家。
“媽,疼疼疼——你輕點!”
耀祖嬉皮笑臉的和母親玩鬧,好似根本沒有注意到湯麗雲臉上明顯的紅腫。
湯麗雲生氣的瞪他,“你都病成這樣了還不早點睡覺!不許玩了......”
母子倆一前一後進了小院,路過桃花的時候他們誰都沒有跟她說話,就好像她這個人不存在一樣。
*
桃花躺在床上,默默聽蘭花打電話。
不是她非要偷聽别人的隐私,而是房間一共就那麼大,蘭花又沒有戴耳機,即使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兩人的對話還是被躺在下鋪的桃花的耳朵一句不落的聽了進去。
“......你别難過了,等晚上我回去再好好陪你。”
蘭花的聲音顯得很低落,“郭軒,你、你在幹嘛呀?”
二人打的是語音通話,而不是視頻通話,蘭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加思念男友,她想看到他的臉,可郭軒不願意開攝像頭。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在喝酒!喝酒!你都問了八百遍了,大姐!”
郭軒說話的時候,從電話那頭還傳來了女人隐隐的笑聲。
蘭花下意識捏緊了身下的床單,她吞吞吐吐的哦了一聲,“那你玩吧,我不打擾你了。”
“行,那你自己玩一會兒啊!”
郭軒又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跟她說話,“我喝完酒就回去了,等着我嗷!”
下一秒,電話被挂斷。
蘭花怔怔的盯着屏幕發呆了好一會兒。
她的手機已經用了好幾年了,早就卡的不成樣子,手機殼邊緣也用的早已發黃。
此時電話明明被挂了,可她的屏幕就是卡在通話界面怎麼也退不出去。
蘭花索性将手機仍在一邊,自暴自棄的把自己摔在了床上。
鐵架床不太穩,她這一動,帶着下鋪的桃花也跟着晃了晃。
蘭花坐起來,扒着床的圍欄,探頭喊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