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黑夜更可怕的是母親的離開。
蘭花十分清楚的記得,那夜是冬天,十分冷,母親帶着弟弟去找醫生拿藥之後,妹妹桃花坐在地上哭了許久許久。
細弱的哭聲伴随着父親震天響的鼾聲,共同織就了蘭花記憶深處最可怕最不願回想起的噩夢。
她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心中開始不斷擔憂母親是不是離開了、不要她了,她要向母親保證,自己下一次不會再生病了。
生病是不好的,生病要花錢,生病會讓媽媽變得暴躁、會讓媽媽不喜歡她。
她不要生病,她不想生病。
過了一會兒,迷迷糊糊的李蘭花被妹妹的哭聲吵醒了,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慘白着小臉的桃花坐在地上,雙眼無神的看着她哭。
蘭花一激靈,徹底清醒了。
桃花的樣子看起來比她還要糟糕,但她不能再繼續哭下去了,否則爸爸醒來不知道還要怎麼打她。
喝醉酒的父親威力堪比炮彈,一旦發作說一定連她也要連累被炸。
蘭花努力張開嘴巴,大聲說:“桃花,别哭......”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可她的嗓子發了炎,是嘶啞的,她發了燒,聲音是虛弱無力的。
桃花疼的站不起來,雙手并用,爬了過去。
蘭花再次重複:“桃花,别哭了。”
這次桃花聽清了。
蘭花喘息了一下,繼續說:“桃花,你把桌子上的退燒藥給我拿來,媽、媽讓我吃的......”
桃花抿唇,“疼,我站不起來。”
“那你爬...爬過去!”蘭花用力推了推妹妹,示意她看不遠處的茶幾。
桃花會意,按照她的吩咐為她取來了藥片。
沒有水,蘭花就生生幹咽了下去。
湯麗雲的吩咐,無論是桃花、還是蘭花,都不敢違背,此刻桃花沒法給她倒水,她隻能這樣做。
吃了藥,蘭花這才輕舒一口氣。
她看了看呆坐在地上的妹妹,心中既覺得她可憐,又覺得慶幸,如果媽媽沒有拿桃花撒氣,那會不會拿她撒氣?
于是她把她叫過來,“桃花,你坐這邊,頭靠在沙發上,舒服一點。”
桃花乖乖的照做。
蘭花很好心的給她傳授自己今天得到的經驗:“爸爸媽媽不喜歡我們生病,所以平常咱倆生病要忍着知道不?生病就會花錢,咱家太窮了,還是能不花就不花......”
她說着說着,許是藥效發作,竟然睡着了。
此後蘭花病好,大腦的保護機制令她模糊了這夜的記憶,自然也就不記得她對妹妹說過的話。
可前不久自從她撞破桃花向母親索要止痛藥後,事後才從母親那裡得知原來桃花的胃病已經到了那麼嚴重的地步,原來她需要吃那麼多止痛藥才能堪堪忍受痛苦。
她問的十分小心,湯麗雲回答的卻十分敷衍,仿佛并不想讓她得知這件事。
當夜,蘭花夢到了多年前的那幕噩夢。
夢裡她一遍又一遍的叮囑妹妹,叫她生病要忍着、忍着、忍着.....
仿若魔鬼。
醒來的蘭花開始懷疑人生,她懷疑是不是當年自己對妹妹說過的話,才導緻她一忍再忍,現在得了那麼嚴重的胃病?
巨大的心理壓力使她下意識想要逃避這段記憶、逃避這件事。
可此刻,湯麗雲這麼耐心溫柔的照顧兒子的情景,令她再度想起了那些糟糕的事情。
湯麗雲的手上受了傷,她說是桃花咬的,一個血淋淋的牙印子看上去可怕極了,可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手,今晚一顆心都撲在了耀祖身上。
她剛剛過來,也想順帶提醒母親去處理一下傷口,自己照看弟弟。
蘭花越發煩躁。
她下意識咬指甲,又想,媽從來都沒有像照顧耀祖那樣安慰過她,為什麼媽不能向對待耀祖那樣溫柔的對待她一次?
蘭花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害怕。
屋内是光線明亮的卧室,是母慈子孝,屋外是意欲擇人而噬的黑暗,是已經開始動搖的信念。
光暗将她切割成矛盾的對立面,使她心中的那杆代表親情的天平不自覺的微微傾斜。
那句關心的話到了嘴邊最終還是被咽了回去。
湯麗雲總察覺到一股視線在注視着她、打量着她,她下意識回頭,看向門口,隻有從外蔓延而來的黑暗,并沒有什麼人。
她起身,關上了房門。
就像小時候安撫哭鬧的兒子一樣,湯麗雲笑着說:“耀祖,好點了嗎?媽給你讀個故事,好不?”
蘭花沒有回到父親的房間,她回了自己的房間。
鬼使神差的,她想看一眼妹妹在幹什麼。
桃花這會兒正在台燈下一絲不苟的看書,封皮上明明白白印着幾個大字——語文必修一。
蘭花:“......”
“你都高考完了,你還看什麼語文書?”
她走過去,奪走桃花手上的書塞回一旁的箱子裡。
桃花收回握書的姿勢,老實說:“太無聊了。”
蘭花冷笑:“難道你想玩我的手機?告訴你,李桃花,沒門兒!”
說着,蘭花蹲下身,從書桌下面的小櫃子中抽出一個粉色的紙盒,她把紙盒抱起來摔到桃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