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伊始,最初的水井是要靠人力打撈的老式水井,小桃花最害怕水井深深的、黑漆漆的水面;
等弟弟出生之後,也許是怕有小孩子不小心跌進去溺死,老式水井就被父親請人改造成了壓水井,黑漆漆的水面被蓋住了,她打水的時候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的擔心會從水裡突然出來一頭怪獸,然後把她吃掉了。隻是桃花人小力氣也小,壓水的時候不得不把整個身體都伏在壓水機的手柄上,她的肚子經常被壓的很痛很痛;
到了後來,李家翻新了小院,用上了自來水,這口水井就被徹底棄置不用了,鑄鐵井頭和壓水機上滿是紅棕色的鐵鏽。
每年春天的時候,井邊就會爬滿茂盛鮮綠的青苔。
桃花喜歡看這些苔藓,爸爸媽媽不讓她給小樹澆水,那給苔藓澆水就可以了吧?
弟弟有小樹,她有苔藓。
但小桃花并不知道,無論夏天如何炙烤,隻要依靠井中濕潤的水氣,青苔總是能活得很好,并不需要她來澆水。
沒人和她玩的時候,桃花就待在井邊一遍遍撫摸濕潤的苔藓,偶爾跟它說說話。
她被勒令不許哭,哭就會換來毒打、怒罵,那表達心中壓抑的感受也就成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她隻能在小院裡沒人的時候,來到井邊一遍一遍對着苔藓說:
“我摔倒了。”我很疼。
“我流血了。”我很疼。
“我燒鍋被燙了。”我很疼。
......
一遍又一遍,她的委屈藏在呆闆機械的訴說中,連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今年夏天——
不知道為什麼,苔藓卻枯萎了,連帶着那棵終年生命力旺盛的桂花樹,一同失去了生機。
她不由得像記憶中的小桃花一樣,緩慢地撫摸了一下井邊幹枯的苔藓,灰白色的碎渣從她的指尖剝落,像是骨灰。
也許井中的水早已幹涸,所以這苔藓才會幹枯死亡。
桃花搖搖頭,把前陣子湯麗雲在超市買東西被送的新拖把擺了出來,靠放在井邊的桂花樹旁,作為新的替代品。
然後她提起地上的垃圾走出了院門。
原本擺放在院門前不遠處的大垃圾桶被人拉走了,桃花步履不停,徑直走向路口處的小賣部後門。
那裡有一個大爺戴着長長的手套正在從垃圾桶裡面扒拉可以賣掉的紙殼、塑料瓶等等紙錢的東西。
桃花認出了他,那是小賣部的老闆的父親。
她上前打了個招呼,提高垃圾袋大聲說:“岑爺爺,這裡面沒有值錢的,全都是髒東西,你不用看了。”
姓岑的老爺子停下手上的動作,他擡起頭,疑惑的啊了一聲。
桃花心知這是他年紀大了,耳背了,所以沒有聽清她剛剛說的那番話。
她将聲音提的更高:“這個,不——用——看!”
桃花晃了晃手中的垃圾袋。
“哦哦,我知道了,知道了。”岑爺爺笑起來,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桃花把垃圾扔進垃圾桶中,就見岑爺爺顫巍巍的往兜裡掏啊掏,然後掏出一塊大白兔奶糖,遞給桃花。
“小桃,吃糖、吃糖!”
桃花笑了笑,也沒嫌髒,接過糖拆開糖紙就把裡面的糖塞到了嘴裡。
熟悉的濃郁甜味和奶香彌漫在唇齒間,這是李桃花最喜歡的味道。
在她小時候,岑爺爺就在和林縣了。
聽說,是因為岑爺爺的女兒在這裡丢了,所以他才搬到這兒來找女兒的,但他女兒卻始終沒有消息,這成了岑爺爺的心病,也是導緻他精神錯亂的原因。
岑爺爺的女兒喜歡吃大白兔奶糖,所以岑爺爺見到附近的每個孩子都要給他們一塊奶糖,小桃花當然也有份。
因為岑爺爺一視同仁,不會因為這是大家口中的傻孩子就不給她糖吃。
桃花很喜歡岑爺爺,但附近調皮的男孩子可就不稀罕他了,有說他是傻子的,有在背後偷偷往他身上扔石頭的,後來岑爺爺的大兒子帶着老爹挨家挨戶找過去,壓着一群小兔崽子給自己父親道歉,這事兒才了結,也再也沒有人敢欺負岑爺爺。
再後來,他年紀越來越大,褐色的老年斑也爬上了臉頰、手背,他的女兒還是沒有找回來,岑爺爺的精神也越來越差,可他的孩子們卻始終把他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即使老爺子喜歡撿破爛,他們還是幫他每天都準備幹淨的手套。
——岑爺爺真的有非常好的家人。
桃花朝繼續忙碌的岑爺爺打了個招呼,“我走了,岑爺爺。”
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心知這次他還是沒聽到,桃花沒有再打擾他,而是直接走了。
從後門出來,桃花看到了路口對面正玩鬧的兩個男孩子,其中一個正是李耀祖。
李耀祖左手拿冰棍來回舔,右手拿手機看遊戲直播,他外放開的極大,此刻正興高采烈的上蹿下跳跟小夥伴讨論直播的内容。
桃花想起來了,李耀祖在上小學的時候,就曾經跟幾個男孩在背後罵過岑爺爺,至于為什麼不是捉弄而是偷偷罵,那是因為岑爺爺的家人不好惹,李耀祖當然不敢當面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