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盲人摸象,産生的觀念僅僅是由自己所掌握的片面的信息所構成的,但實則不然,舊的觀點随時都有可能被推翻,而新的觀點随時都有可能被建立,而導緻新舊觀念發生交替變化的往往是一些藏在細枝末節處,不易被人發現的小事,所謂牽一發兒動全身,便是如此。
他開始覺得稍微有點意思了。
他翻了個身,見不遠處的山間有忽明忽暗的點點螢火,不禁自問,螢微之末又是緣何而亮起的呢?
在這樣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中,他平靜地睡去了,夢裡依舊是太初一十七年武安侯府那場大火,梁木傾倒、樓台坍塌,那時他分明聽見有人在火中輕聲唱歌。
“昔年種柳,依依漢南。”
“今看搖落,凄怆江潭。”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
她這一生行将曲盡,又是在怨怪誰呢?
可惜夜太深、火太大,任憑他如何張望也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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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君’,天亮了。”
輕快悅耳的聲音在周放鶴耳邊響起,不需要睜眼去看,單憑“狐狸君”三個字他就能知道是誰了。
他按了按微微酸痛的脖子,睜開模糊如霧氣、蕩漾如水波的眼,眼裡唇紅齒白、膚如凝脂的一張臉倒是漸漸清晰起來了。
四目對視間,謝尋微竟紅了臉,周放鶴突然就彎起嘴角,心裡有些得意洋洋了。
“知道了。你要去哪?”
他坐起身伸手挑起搭在一旁的衣服,下一秒淡色的外衫便輕輕罩落在身上,看着謝尋微穿戴整齊一副要出去的樣子,他這才問道。
“昨天聽董娘子說今天是五月二十七,鎮子裡面有集市,所以我要到千燈鎮上去,買些烏梅和山楂,若是能有些冰糖和甘草就更好啦。”
烏梅、山楂、冰糖、甘草。
這幾樣合在一起并不難猜。
周放鶴提起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溫水,“酸梅湯飲嗎?我和你一同去吧。”
“你答應我的弓還沒給我做呢,你留在船上吧,我午時便回,順便帶盒山藥糕給你吃,如何?”
“山藥糕有什麼好吃的,我要吃江淮一帶最有名的‘如意雞’和‘紅絲馎饦’。”
謝尋微神色窘困地看向自己的小荷包,心裡默默數了一下所剩的銅闆,囊中羞澀四個字就差寫在臉上了。
周放鶴像早有所料似的,雲淡風輕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銀子塞到謝尋微的手裡,“去吧,‘如意雞’和‘紅絲馎饦’都是我要吃的,怎好叫你出錢請客,若是碰見嵌字豆糖,記得也買一包回來嘗嘗,我還沒吃過。”
謝尋微心念一番覺得頗有道理,也不再推辭,接過銀子放到自己腰間的小荷包裡,“還需要帶些什麼回來嗎?”
周放鶴想了想道:“銀子還夠的話,給珍珍買一個泥塑小人吧,免得劉大哥一個武夫還要天天蹲在地上搓泥巴了。”
謝尋微腦海裡回憶出昨天晚上劉大牛給女兒捏泥巴小人的場景,“噗嗤”一聲,沒忍住笑出聲來,“那買一個,晚上我們給她送過去吧。”
“好。”周放鶴摸出那柄日日随身攜帶的短刀,遞給謝尋微,“這個你帶上防身吧,以免萬一。”
謝尋微點點頭,将短刀收在袖内,三步一回頭囑咐道:“‘狐狸君’你要記得給我做弓箭哦,還要記得做一個新的船橹,還要記得幫劉大哥送一瓶新的傷藥,還要……”
周放鶴淡定地喝了一口水,連聲應道:“是是是,知道了,快去吧,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周放鶴目送她下了船漸漸遠去,綠柳拂堤,她輕盈的身影在青青柳絲間時隐時現,耳上墜着的幾片銀葉墜子閃閃發光。
他望着她小鹿般歡快地下了兩三級台階,忽地轉了一個彎,櫻花色的裙擺和藤蘿紫色的兩行發帶便一并消失在視線裡。
槐夏風清,霁天欲曉,武曲增明。
他一早就知道今年的夏日會是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