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峰青驚詫,“您不是說朝中清流皆避他不及?那柳大人我曾見過,不像是會與幽王同流勾結的。”
慕維之:“舉薦誰便是與誰同流嗎?你都什麼年紀了,怎的還隻會以貌識人,前些時日我聽聞戶部征糧遇阻,就是那柳思無在宮門口攔了幽王的馬車,他不知說了些什麼,竟哄得幽王出重金助他将征糧變作買糧,而底下征糧的小厮仗着幽王的名号暴力收糧,這才解了戶部的燃眉之急,征糧一事,戶部将功領了,罵名卻讓幽王背下,你瞧着那幽王像是會與柳思無同流勾結的人?”
“确實不像,可是柳大人為何要這樣做呢,他們已經污了幽王的名聲,現今又将安撫北漠使臣這出力不讨好差事塞給過去,那不是火上澆油麼,他到底哪來的膽子?”
“先皇還在世時就有衆多傳言曰,幽王才是命定的儲君,但是先皇駕崩前,隻留下了一道傳位薛淵的口谕,淵與霁隻有一字之差,可口谕既出,兩人之中一個一舉躍為九五之尊、一個卻隻能俯首稱臣,幽王的心有不甘晁都衆所周知、北漠更是心中有數,如果能和幽王這位與中北皇室不睦的皇親國戚搭上線,那麼他們即使沒了一位公主或許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可是幽王身弱又多病,要是他不願攬下這份差事呢。”
“那些立儲傳言或許也讓先皇心中忌憚,幽王的權勢早年就被他借口養病陸續卸了個幹淨,如今幼帝羽翼未滿,他必定會想方設法獲得權力,而身在朝廷隻要有事可做且昧了良心,任何人都能得償所願。”
慕峰青聽完父親的解釋,連連贊歎,“柳大人年紀與我相仿,心思與行事竟如此缜密老辣,在思朝暮與他初見時,幸好我言行皆謹慎,沒讓他看出不妥來。”
“柳行知這個人平民出身又少年得志,心中自有一腔報國熱血與玲珑圓滑,就算看出你有何處不妥,也不會當面點明。”慕維之歎了口氣,“邊疆戰勢危急、刀槍無眼,為父本想為你在晁都内打通關系,可如今看來你這心機城府實在不是在朝為官的材料,罷了罷了,也不指望你在朝中助我一臂之力了,隻盼你平安吧。”
“是,父親。”
“你被刺傷後,幸好幽王送來重禮,我借口貴重送還了一部分,既在朝中留下不畏強權的名聲,又沒有真的得罪幽王,你在府中抽空将那剩下的部分清點清點,等過些時日,我便托人打點,調你回文州城。”
慕維之擺了擺手,慕峰青立即躬身,“是,那父親早些歇息,兒先行退下了。”
自己本就是沒有什麼長處,可是從自己的父親口中聽到這些評價,慕峰青心裡還是有些抑郁不快 ,他悶悶地轉身離去,等踏出門檻剛将書房阖上,忽然‘咻’的一聲從他耳邊擦過,慕峰青下意識摸了一下有些刺癢的耳廓,借着屋内燭光,他在自己的指尖上看到了一片猩紅血迹。
“什麼聲音?”
慕維之聽到外面的動靜趕忙開門來看,他顧不得耳朵正在滴血的兒子,隻伸手拔下牢牢插在門闆上的飛镖,熟練地取下纏在镖尾的字條。
那字條上似乎隻有寥寥幾字,可慕維之卻盯了許久,慕峰青心裡好奇,輕聲喊了句,“父親?”
良久,慕維之才擡起頭,神情有些複雜看着兒子,道,“你…走不了了。”
與北漠使臣交涉的旨意次日一早便送去了幽王府,可府中管家隻用‘王爺身子抱恙,醫官此時還在照看’這話硬生生将内官招待到了太陽落山。
直到傍晚,頒旨内官才瞧見幽王殿下被人攙扶着款款過來,縱使白白等了一天,這内官宣完旨意後也笑得像花朵一般雙手将聖旨捧給無恩,“給幽王殿下報喜了,這差事連慕小将軍都沒能攬着,您才能兼備,咱家恭祝殿下馬到功成。”
薛霁身有敕令,接旨可不必下跪,無恩接過聖旨将他扶至座前,才聽他咳了兩聲,說,“賞。”
管家将鼓鼓囊囊一隻大錦囊塞進内官手裡,那人便立刻将其收下藏于袖袋之中,他扭曲着的身子活像一朵在風中淩亂地向日葵,“哎呦,您跟我還這麼客氣,咱家謝過殿下,您且歇着莫要相送啦。”
将一群太監恭敬送走,管家回禀完畢就自行退下了。
昨日下了朝,不多時就有人将朝堂上發生的一切用書信傳了回來,無恩收起聖旨冷哼,“前些年都瘋狗般上書攔着您參政,如今搞了一堆爛攤子倒想起請您收場了。”
薛霁擡手拂掉自己衣袖上沾染的黑灰石粉,漫不經心道,“梁相年紀大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您是說……”無恩心中了然,“聽聞是柳大人極力舉薦了您,這位大人莫不是嘗到了征糧的甜頭,處處都想拖咱們下水?”
“那便看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薛霁端起茶杯,用茶蓋撥了撥面上浮起的茶片,廳内霎時熱氣袅袅、香氣四溢,他垂首輕嗅茶香,問,“柳思無近日可見過什麼人?”
“他山中遇匪前一日曾于安南書院見到了往日同窗,現今在書院裡教書的夫子邱陽,高寒說,初家那個小丫頭就是他的學生……”
薛霁飲茶的姿勢一頓。
無恩皺着眉糾結了片刻還是将初暒的近況,報給了主子聽,“高寒還說,那丫頭不知着了什麼魔,入學第二天一大早就圍着書院跑了數圈,跑完書院又從山頂跑到了山底,正準備回去的時候遇着被山匪敲暈的柳大人一行人,她救了差點被蛇勒死的小厮、給柳大人接了骨就直接走了,兩人連面都沒見上,施恩不圖報,實在不像無恩說的那麼混賬……”
将高寒的原話如數轉達,無恩卻越說越氣,他這麼誇贊初家丫頭倒顯得自己沒事成日在背後論人短長似的。
哼!施恩不圖報。
他每次買糖葫蘆都多給那大爺塞碎銀子的時候怎麼沒人誇贊他!
無恩不服,想向主子解釋自己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怎料一偏頭卻瞧見他的眸色裡竟有些許溫和。
哎呀,真是好看,他的主子不愧是排在晁都首位的俊俏兒郎。
無恩瞬間忘了自己因何不服,也忘了自己要解釋什麼。
他看着主子放下茶盞緩緩站起,說,“那女子舉止古怪,找幾個體力好的繼續盯着。”
“是。”
“玉衍君的帖子是定在今日麼?”
“回主子,是今日,馬車已經備好,随時都可出發。”
“那即刻就去見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