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利萊酒死後我就經常做這個夢。睡夢中的大腦播放着我孩童時的記憶，我很想在此停下腳步，夢境中的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向前奔跑。

那時我還蹲在實驗基地裡老老實實的抽血，同為實驗體的另一個男孩在觀察室裡發狂咬死了一個研究員。趁基地動蕩時，我和另外幾個孩子帶着我們早就做好的出逃計劃，悄悄地逃出了基地。

為了降低被一鍋端的風險，我們兵分三路，和我一起的是個怯生生的男孩，左肩的刺青上标着013。他有着一頭張揚燦爛的金發和與之相反的懦弱的性格，差點被安保人員發現時腿都在顫抖，被我拉着一路狂奔。

還好途中沒有再出意外，我們順利從通風管道逃離了這個壓抑恐怖的白色建築。第一次仰頭時見到的不是白色的天花闆，我好奇地踩着濕軟的土地，感受着腳底凹凸不平的觸感，嗅聞着雨後濕潤的空氣。代号013的男孩在我身後磕磕絆絆的走着，我們要去和另外幾個同伴會合。

走到這裡，我很想現在回頭給013的臉上來一拳，或者帶他走另外一條路故意被基地的人抓到，可這些我都做不到。我隻能沉默地看着那個年幼而愚蠢的實驗體拉着013，帶他一起走向同伴躲藏的方向。

久違的無力感死死地纏繞住我。

我們見到了其他出逃的同伴，026欣喜的和我擁抱。這個女孩是繪制出逃地圖的人，也是最先聯合起另外幾人提出要逃出基地的。

026興沖沖的用樹枝在地上畫着簡易的地圖，和大家描述着我們還要向哪個方向走多久就能見到城市，017和我分别背了食物和水，足夠我們撐過這幾天。

026說着說着語氣中就不由得帶上了哽咽。她并不是在組織中出生的實驗體，而是來自一個遙遠國家的孤兒院，在被送到這裡之前甚至上過幾天學。為了逃出來她做了很多努力，如今終于能逃出那個可怕的地方。

我們好奇的圍在她身邊認真聽她說着，沒有注意到013已經悄悄的後退幾步遠離了我們的包圍圈。

意外就在此刻發生，013的手背在身後，突然從背包裡抽出一把小巧的銀色手槍。我隻看到金屬冰冷的外殼在陽光的反射下一閃而過，随着砰地一聲響，孩子們尖叫着四散逃開，026的臉上還帶着劫後餘生的笑容，睜着碧綠的雙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太陽穴中留出潺潺的鮮血。

我來不及驚愕，就地一滾躲進灌木叢中。

槍聲一下接一下平穩的響起，017的左眼被爆炸的彈片擊中，他狼狽的跪倒在地上。014擋在他的身前，和遠處的016對視一眼，一齊沖上前去想要奪下013手中的槍，卻被随後一發又一發子彈帶走了生命。

013的臉上還帶着怯懦的表情，舉槍射擊的手卻很穩。

我的腦子裡一團亂麻，想不通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隻能不顧一切的向前奔逃。

茂密的原始森林中隻能聽到我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身後孩子的尖叫聲，以及越來越遠的槍聲。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期間甚至有一個女孩的屍體從樹上掉下落在我的面前，那是021，一個很膽大又機敏的女孩，因為嘴甜經常被實驗員投喂一點零食，她會悄悄藏起幾塊水果糖在結束後分給我們。我沒有吃過真正的水果，卻可以嘗到水果的味道。

我不敢停下，那時的我不确定除了013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叛徒。隔着十幾年的光陰，我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那個女孩顫抖身軀下的憤怒與恐懼。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在偶然間又一次回到了基地，在一片斷壁殘垣中見到了那個人。

我還是很難過的。013曾經是我的朋友，也教了我很多實驗員不會教給我的知識，甚至是他教會了我說話。

我想找到他，雖然找到之後他的話還是會讓我生氣。

他當時說什麼來着，哦，想起來了。

金發少年仍舊是那副膽怯的表情，神情安甯的說我們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基地的人早就察覺了他們的異動，想要好好觀察他們以規避下一批實驗體的出逃風險。

“我不想死，”013說，“我隻是不想死，他們答應過我，隻要處理掉你們，我就能活着回去。”

“但你還是想的太好了不是嗎。”我手上還攥着一把滴血的□□，大口喘着氣冷笑道。

“我在這裡潛伏了一個月，他們并沒有放你出來。你被關到哪裡了，實驗台？還是金湯力的狗籠？”

013張了張嘴，扯出一個有些苦澀的笑容，他舉起那把眼熟的手槍。在我條件反射的閃避時，嘴裡說着不想死的金發少年将槍口對準自己的眉心，平靜地扣動了扳機。

我艱澀的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從他的手裡拿下那把手槍，在心底歎了口氣。

“既然想活，為什麼不幹脆再惡劣一點繼續活下去呢？”

我不懂他臨走時眼底的複雜，但我本能的不想看到他的眼神。站起來時頓了頓，我還是低頭将他彎彎的笑眼合攏，迷茫的低聲呢喃：“死了就什麼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