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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蟬鳴沸騰到聒噪,大片大片的蘆葦和枯草淹沒了河畔。
烏鴉嘶啞的啼鳴像是擴散的水波一樣,回蕩在孤寂的天空。
空氣裡熱浪翻湧,鴨川的上空彌漫着發酵似的酸臭味。
幹裂的河床龜裂出蛛網般的裂痕,失去水分的泥土脆弱宛若一碰即散的沙塵。
橫跨在河床上的大橋顯得異常單薄,蟲蠅細微的嗡鳴盤踞,熱浪裹挾着屍體腐爛的氣息,源源不斷地湧上天空。
城外的流民将屍體草草地将屍體丢棄在橋底,如果有好一點的待遇,那便是丢之前蓋上粗制的草席再丢。
旱季的太陽毒辣灼熱,宛若火焰一樣炙烤着大地。
又是一年的旱季。
她照例外出巡查,站在通往城外的橋上,自上而下看去,視線裡出現了人的屍骨。
比起上次,橋底又多出不少新的屍體。
荒涼的鴨川河畔,遊蕩在這裡的流民宛若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太陽炫目到刺人眼球,繁茂的蘆葦翻滾出金色的浪潮。
枯萎的草堆裡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窺探的視線像是藏匿在陰影裡的蟲蛇,隐晦地将目光落在行走的路人身上。
扶在刀柄上的手停頓了一下,奈奈停在了飄蕩的蘆葦絮裡,微微側目,目光落到了不遠處的蘆葦蕩裡。
窸窸窣窣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察覺到發現之後,藏匿在其中的人急急忙忙地退了回去,窸窣如退回巢穴的蟲豸。
附近的流民基本上都認識奈奈,遠遠地看到那個白衣紅底的小丫頭,就隻要要躲得遠遠的,躲不掉也不能招惹。
奈奈今天稍微把巡視的範圍擴大了一點,途中注意到了幾隻鬼鬼祟祟的小妖怪,左右不是什麼大威脅,便幹脆裝作沒看到。
有傳聞說,八岐大蛇遊走到了京都附近一帶的山脈。
暴風雨來臨之前,天空是甯靜的。
宛若在證實這個傳聞一樣,盤踞在京都附近的妖怪和詛咒安分了不少,集體越好了似的,宛若藏在灌木草叢裡藏匿身影的食草動物,小心翼翼地保持沉默,唯恐動靜太大把獵食者引來。
回到麻倉府邸是封魔時刻的事情了。
風裡帶着還未散去的燥熱,绮麗的雲霞在天邊鋪展開來,隔開雲霞的金輝炫目耀眼。
奈奈進門就聞到了淡淡的焦糊氣息。
趴在屋檐底下納涼的虎斑貓睜開了眼睛,貓眼澄澈清明,沒有半點的迷蒙。
目光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蘆葦似的尾巴晃了兩下,虎斑貓從蒲團上跳下了地闆,踩着貓科動物柔軟的肉墊,動作輕盈地跑到了奈奈面前。
奈奈停在了門口,看着那隻虎斑貓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金紅色的霞光落滿了貓咪柔軟的脊背。
好不容易走到了她腳下,毛茸茸的尾巴像是旗幟一樣豎起,虎斑貓繞着人轉了幾個圈兒,在她的腳底蹭了蹭。
“咪。”
輕飄飄的叫喚聲宛若羽毛一樣,矜持柔軟。
奈奈蹲下身,伸手把貓抱了起來,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懶洋洋氣息的虎斑貓打了個哈欠,趴進了柔軟的狩衣裡,預備開始新一輪的睡眠。
奈奈在虎斑貓的脊背上摸了兩把,果不其然一手的貓毛。
焦糊的氣息在萦繞在麻倉府邸的天空,奈奈循着氣息一路找過去,停在了書房門口,陷進狩衣裡的虎斑貓擡起眼皮,貓爪子在奈奈的狩衣袖子上扒拉了兩下,擡起頭,目光落在了書房緊閉的大門口。
麻倉葉王在裡面。
這裡不是廚房也不是柴房,那麼問題來了,這股隻有在燒焦過後才有的味道是怎麼回事?
奈奈嚴肅懷疑書房的主人背着她在裡面放火燒文書。
好家夥,燒文書這種好事,居然不叫她一起。
沒義氣。
小丫頭片子連蹦帶跳地抱着虎斑貓,輕手輕腳地推開了書房的大門,入眼就是浮在空中熄滅的符紙,焚燒過後,留下的灰燼洋洋灑灑地落下了預先準備好的火盆裡。
麻倉葉王擡起頭,臉龐習慣性地帶上溫潤的笑意。
“我也非常想燒掉這些文書。”麻倉葉王溫柔地說。
但事實上他不能。
文書燒多了,飯碗就沒了。
小丫頭的表情穩如老狗,抱着虎斑貓溜達到了麻倉葉王邊上,目光落到了堆滿灰燼的火盆裡。
侍奉朝廷的陰陽寮掌管占蔔、天文、時刻、曆法的觀察與判斷,麻倉葉王除了是宮中皇族禦用的陰陽師之外,還是管理陰陽寮的陰陽頭,精通占蔔、天文、氣象。
最近實在平靜得過分,從他上任開始,京城附近一帶的妖怪和詛咒就極少消停過,最近這幾天齊齊保持了沉默,這翻到叫人不安起來。
“八岐大蛇遊走到了京城附近。”奈奈開口。
被她抱在懷裡的虎斑貓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
今天外出巡查的時候,她特地逮了幾隻小妖怪,妖怪之間有自己獨特的傳播訊息的方法,并且比人類目前的傳信方式要快得多,所有撞在她手裡的小妖怪都告訴她,八岐大蛇遊走到了京城附近一帶的山脈。
“我知道。”麻倉葉王溫和地說,“兩面宿傩也在附近。”
奈奈頓了頓,“這可真是大麻煩。”
“恐怕是沖着八岐大蛇來的。”麻倉葉王說。
庭院裡的池水蕩漾着靡麗的晚霞,晚風格外的沉默。
奈奈抱着虎斑貓在墊子上坐了下來,虎斑貓擡了擡眼皮子,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傳聞裡的兩面宿傩是嗜殺暴戾吞吃人類的惡神,即便在普通人的世界裡,也格外的臭名昭著,一般情況下,不知情的人都會把他當做妖怪詛咒一類的東西。
其實不然,兩面宿傩是人類,天生攜帶詛咒降生的人類,四手四眼,生來強悍的體魄完全不是普通術師能媲美的。
麻倉葉王還沒有成名的時候,兩面宿傩的臭名已經傳遍了五湖四海。
關于他的來曆,傳聞裡的版本不一,這些版本給出的答案一個比一個恐怖,但是沒有人能對他的來曆給出确切的解釋。
大概距今差不多六十年的時間裡,兩面宿傩遊走到了京城,抱着自己的目的在京城停留了一段時間,離開之前大鬧了一場,據說是當時的陰陽師和咒術師難得聯合起來,一同圍剿這個臭名昭著的詛咒之王,結果十分慘淡。
壓倒式的勝出,血流成河的結果。
泥土被染成紅色,散發着濃郁的鐵鏽味,被丢棄的屍體堆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