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生不能自己挑日子,臨死怎麼也得擇個良辰!沒事兒,做哥哥的等着你!”
就目前局勢來說,秦川的确沒必要上趕着挑釁。
他是在用這段時間,思考儲陳可能采取的進攻方式。
這回,自己不僅需要把速度提到最快,力氣也要豁出去。
他們兩個,誰能把優勢擴張到最大,誰就能拿下本場勝利。
“兄長此言差矣!”儲陳将計就計,一面觀察一面挪挪步子。
“明年今日,愚弟定當備足美酒,長伴墳前與兄長談心!”
單刀破槍确實沒那麼容易,可他相信這難不倒秦川。
現如今,其他式子隻怕難以起效,不若選些簡單實際的招呼。
自己這廂不僅要拼上全力,還要想辦法提升靈活性。
思至此處,儲陳果然先動了手。
高舉花槍就是一記大封大劈,預備槍尖落地後,瞬起發紮。
這一招看似不鹹不淡,内裡卻暗藏殺機。
天賦神力加之槍杆撞地的彎曲,絕非尋常武者能夠抵禦。
秦川眉目淩厲,看準花槍過頭一刹那,猛然進步突刺,刀尖徑往對面咽喉點去。
虧得儲陳力可拔山不說,動作也如擊電奔星。
見勢不好,急忙把槍往自己身前偏移,生生封堵住内門。
強攻無用,還需早撤。
秦川使身側閃,交睫間便已拉開身位,叫儲陳再紮不能。
“不必得手!隻要封住那記大劈,後面就還有說法!”他在心裡,默默提醒自己。
沒錯,這才是秦川的目的。
以前跟父親對練破槍時,其就不止一次發現——
力劈狀态下的槍尖,距離又近變化又多。
随時都能從各個方向紮過來,屬實兇險萬分。
要麼一下子封死,令對方心有忌憚、不敢再使。
要麼趕緊丢刀逃命,來得更劃算實用些。
多年經驗還告訴他,持刀者破槍,刀法精湛自不用說。
若能結合各式槍法,原湯化原食,勝算亦能提高不少。
儲陳以槍抵腰,回到中平位置。
秦川則做定膝刀式,有意露出右側軀體,使計誘敵、舍身騙招。
儲陳對此心知肚明,攔拿起手迅如疾風,上步内紮勢若雷霆。
秦川見狀,急忙将身後仰。
前腳虛踩,重心移至後腿,下坐呈低看刀勢。
緊接“寒雞點頭”,以刀快速點劈對方槍杆,成功将其粘住。
此式便是化用槍法“雞啄粟”,真真好用得緊。
調轉開槍頭,儲陳用螣蛇式紮向秦川左側。
對面以上弓式應對,再度化解了危機。
儲陳串槍又紮圈外,速度與秦川可謂不分伯仲。
揮刃斜削、翻身轉刀,骠騎将軍上左腳進步。
隙月死死貼在杆側,趁勢朝儲陳持槍之手劃割而去。
瞧那樣子,竟要直接迫其棄槍。
這正是“寒雞點頭”彼之道,“海馬奔潮”還彼身。
危急關頭儲陳雙目大睜,幸好并未亂了方寸。
畢竟刀再長也長過不槍,使個拿法兒把槍翻向外側,硬硬保住了雙手。
然斷腕可免、輕傷難逃,肘臂外側還是劃出了血。
即使防護在身、未有大礙,隙月之鋒利尖銳,仍舊教人心存餘悸。
“你以前用過槍?”儲陳死死盯着前方,看都沒看那傷一眼。
面上兒聽着像是疑問,語氣卻笃定非常。
秦川握緊刀柄,右腳在前紮馬步做上弓式。
呵呵一笑道:“學過些日子!那時節,你怕是連奶還不會吃呢!”
尋釁當前,儲陳充耳不聞。
一個推臂送槍,欲刺秦川前腳。
這遭兒是真快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青羽主帥反而愈戰愈勇。
敏捷輕巧亦是更上層樓,大有登峰造極之勢。
所幸秦川從不輕敵,匡論對面是這等勇冠三軍之才。
他落刀向外,下死力隔開槍杆。
“這力氣也太大了!”壓迫感登時迸發開來。
這般勁頭,要不是親眼看着,誰能相信是拿刀做出來的。
然而凡事,有得必有失。
槍頭格開同時,秦川身軀也沒有了遮擋。
良機百年難會,儲陳立馬跟進再紮。
秦川右腳外斜上步,快得就跟原本長在那兒一樣。
他握緊刀柄、蓄力欲提,不料提而未果,又一次敞開了中路部位。
溫熱貼上戎衣,花□□中大腿外側。
秦川鼻端,散開一陣新鮮甜腥。
插招換式過五合,閃轉騰挪複九回。
不一會兒,兩人身上皆添了新口子。
他們越打越起勁兒,速度更是越來越快。
刀槍耍得似飛火、如列缺,完全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
仿佛兩個小孩子,沉溺在刀光血影裡,玩着屬于死亡的遊戲。
電光石火、間不容瞬,儲陳朝秦川使出記“青龍探爪”。
這是槍法中的最大殺招,更是他以速度超越榜樣的最有力證明。
秦川跟儲陳都知道,此勢一出,二人間必能收獲一個結果——
要麼對方斃命,要麼自己橫屍。
原來這“青龍探爪”,也被稱為“單殺手”。
因其爆發力大、擊殺性強。
出招時兩手皆置于末端,紮出後無法迅速收回,故又有“孤注棄槍”之說。
隻不過對于儲陳這樣的個中高手,空當兒并不會留太久。
而秦川要搏的,正是眼前須臾不及的破綻。
為此,他需要機遇,更需要運氣。
上步、架刀、步到刀到。
跟适才那擊“單殺手”一樣,這也是秦川唯一一次,在力量上完勝儲陳。
他用上半身壓住刀,突刺時再沒留半分餘力。
隔阻出現在刀尖,隻有微微一瞬。
越來越多的柔軟随即出現,末了又是些微零星阻礙。
秦川似乎聽見了什麼聲音。
不是血液流下來形成的滴答聲,而是金屬折在骨骼間的悶響——
隙月斷了,斷在儲陳胸膛裡。
花槍掉到地上,像是給兩人結出一道屏障。
除了彼此,再聽不見任何人呼喚。
接着儲陳笑了,身體沒有移動,始終保持站立姿勢。
這個笑可真好看,讓秦川想起了城門前的初見。
“那一天……是太陽遇見了太陽……”他念着,除了自己沒有第二個人聽到。
苦澀沁在嘴邊,秦川拒絕弄清到底是什麼。
少年擡起手,動作一如往常。
要不是鮮血與斷刀過于醒目惹眼,任誰都會以為青羽主帥,隻是擦破了點兒皮毛。
儲陳握住隙月,柄上刻着的“旗開得勝”,自己終是無緣一見。
他把笑容放在一邊,斷斷續續交代道。
“當好你的将軍……記得教我的話,守到底、守到死……否則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等對面有所回應,儲陳将頭轉向長安。
平日裡清澈天真的大眼睛,此刻仿佛盛滿了星星。
那麼多、那麼閃。
“幫我……照顧好它……”星星圍攏過來。
聚集在儲陳周圍,凝成一團更亮的光。
他想再看一眼秦川,可惜沒能成功。
後仰來得猝不及防,剛好趕上天邊最後一絲落日。
“已經傍晚了嗎……”儲陳瞥見那抹金紅。
“怎麼感覺還挺亮的,像演武場的那個早上……”
他躺着,抓着摯友的刀,壓着自己的血。
屏障解除,他又能聽到其他動靜了。
那是魏成陽、謝之逸等人,在指揮青羽撤退。
“呵呵呵……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少年緩緩閉上眼睛。
“南夏的說法,就留給你們了……地府裡咱們一塊兒起兵操演……”
“把那十殿閻君掀翻,給天下百姓多添幾筆陽壽……”
儲陳犧牲了。
青羽卻在其一早頒布的軍令下,且戰且退、直奔盧蔭。
秦川望着他,知道自己不能過多停留。
骠騎将軍掰正脊梁,回看長安時表情有些僵硬。
四蹄發動聲,顯得那樣不合時宜。
不等秦川拔出步子,長安已飛快跑向遠方。
正疑惑間,隻見其以頭搶地,生生把個身子砸在地上,連翻帶撞打了好幾個滾兒。
秦川再次看到了血,紅到駭人、多到可怖。
慌張中,他發瘋一樣大喊:“破軍 ,快攔住它!快攔住長安!!”
豈料對面一動不動,隻用目光追随長安飛馳。
秦川沖過去,抓狂般扯拽着缰繩。
淚水奪眶而出,恸哭像把五髒六腑全撕碎了。
“破軍,你救救它吧!!求求你,救救長安!!!”
他嚎着、搖着,甚至拖着、扽着,對面始終不為所動。
血流如注、鱗傷遍體。
長安一次次倒下,又一次次爬起。
立身愈來愈難,奔跑也愈來愈慢。
可它不想停下,它想去找儲陳。
這個溫柔到害羞的孩子,臨終時刻竟以如此暴烈的方式,違背着主人所做的安排。
是頭一回,更是最後一回。
秦川垂下手,他懂得了長安的選擇,也明白了破軍的心意。
松開缰繩。
掌心勒破的地方,比想象中還疼千倍萬倍。
長安已經走不動了。
它跌在地上掙紮着,想要挪回儲陳身邊。
破軍眨眨眼,不想夥伴看見自己流淚。
它奔到長安身邊,将頭塞在對方頸下,半馱半扶地向着儲陳一寸寸挨去。
時間一邊流逝一邊靜止,好似定了格的畫面。
“黃鶴斷矶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吟誦萦繞耳畔,往事如煙飄散秦川眼前。
那裡他們少年俠氣、橫刀立馬;那裡他們肝膽相照、轟飲酒垆。
那裡他們豪言壯語、一諾千金;那裡他們不醉不歸、且笑且歌。
回溯結束在,長安倒下的時候。
它卧在儲陳身邊,腦袋靠着主人肩膀,安心阖上了眼睛。
餘霞向晚處,少年牽着馬兒走在橋上。
笑容明媚,映亮了前路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