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得城樓,季鷹跟許青山又結伴行了一段路。
待走至中央路口時,兩人才問了平安道了好,雙雙拱手作别。
看着對方轉過拐角,季鷹方挪動步伐。
天色還早,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是胡如歌家。
那裡還住着這位,生死之交的老母妻小。
打從其走後,每月初一十五,以及除夕這天。
季鷹都要親臨拜會,侍奉胡母如親母。
端茶遞藥、相伴膝下。
俨然胡如歌在世。
至于許青山這兒,顧慮就少多了。
他揣着份火急火燎的想念,一路小跑往家裡奔去。
是啊,妻子和孩子還在等他回去。
回去過一個團圓年。
推門聲冒冒失失,被院裡爆竹蓋了個徹底。
許青山家閨女,正戴着虎頭帽在院中跑着放鞭炮。
至于沉醉詩書的兒子,則穿着身大紅襖護在妹妹周圍。
一邊叫對方慢點兒當心摔着,一邊笑彎了眉眼。
先是跟兩個孩子,又抱又扛打過招呼。
許青山才得以進到堂屋。
房間一旁的桌前,許妻正圍着圍裙和着面。
手法利索幹脆,一瞧就是理家好手。
急匆匆擱下食盒,顧不得洗手擦臉,許青山一把上前抱住了妻子。
那雙因長年執戟而布滿老繭的手,此刻正緊緊環着對方的腰。
他撒嬌似的,将下巴靠在對方肩上。
許久未曾說一句話。
許妻自然明白丈夫意思。
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平安過一年便是一年。
到了明年,誰能知道是在家裡吃頓年夜飯,還是在碧血坡長眠?
好在,自己心裡看得很開!
他守城,自己就撐住這個家;
他出征,自己就等着他回來。
倘若有天他再不得歸來,自己也會好好把兩個孩子拉扯大。
總之,絕不辱沒這一門兩代軍人的名聲。
這樣想着,許妻在圍裙上抹抹手。
用火熱掌心貼上對方面頰,柔聲笑道:“好端端的,這是幹嘛?”
“沒事兒,就是想你……”許青山有些哽咽,手臂箍得愈發緊了。
隻說出這麼幾個字,便再不能言語。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許妻溫柔地用指尖,拭去丈夫眼角淚水。
喃喃說着,“菜我都準備好了,就等你回來掌勺呢……”
許青山這邊剛要開口答“好”,卻冷不防被闖進屋的孩子搶了先。
隻見這一大一小并排站在門口,蹦着高喊。
“哦,阿爹抱阿娘了!阿爹抱阿娘了!”
突如其來一陣倒騰,倒把許妻弄得怪不好意思。
連忙擰了身子,面上紅得做燒。
更是連看都不看許青山,隻洗了手繼續揣盆裡的面。
許青山一面瞧着妻子嬌羞模樣,一面沖到倆孩子身前。
将小的那個,一把抗到肩上。
大的那個,則拎起來夾在懷裡。
笑着喊道:“爹爹抱完娘,再來抱娘的娃!哈哈哈!”
說完,便在屋裡就地轉起圈來。
歡笑聲和門外爆竹和在一起。
越來越響、越來越亮……
如此歡快的笑聲和炮聲,臘月三十這天可謂從東到西、由南至北。
跟着呼嘯朔風,一路從苦寒邊地,刮進了中州都城。
在千萬盞火紅燈映襯下,激蕩起千門和樂、萬家團圓的盛世佳景。
隻不過再冷的風,也擋不住正中太陽,與心中高漲的熱情。
晌午活計已經忙完了。
接下來便是等天色轉暗,期待已久的年夜飯才好真正上桌。
伴着攢了一年的家常話,在杯盤酒盞間,說個盡興、樂個暢快。
而在萬衆皆心心念念、躍躍欲試的當口。
總有那麼幾戶人家與衆不同。
笑固然還是笑得,可這笑裡總透着股暖融融、懶洋洋的舒适。
像極了天上陽光,明媚溫暖、和煦怡人。
這不,挨着禦河邊兒一套四合院内。
那位望之三十如許的清麗婦人,正斜靠椅背坐在廊下。
一面就着光亮忙手上繡活,一面笑意盈盈看向身邊男子。
對方亦是滿眼含笑。
手持把小小蒲扇,慢悠悠在爐膛前扇着。
身上繭黃色單薄長衫,跟随動作來回飄蕩,别有番溫和疏淡之韻味。
沸水頂起蓋子的咕嘟聲,就着茶香厚重,擴散在這方小天地間。
婦人的笑,也像越煮越濃的茶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