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省城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任雲清進了院門先喊了一聲“娘—— 我回來了。”
聲音未落,便從屋裡走出一個人,不是娘,是劉翠翠。
“雲清哥——”翠翠的聲音一如以往那麼急切,但卻沒有從前的甜脆,語音裡似乎帶着強忍住的哽咽。
翠翠看了一眼任雲清,急忙就把頭低下,伸手去接過任雲清手裡的行李。
“翠翠—— 你怎麼在家?”任雲清有些疑惑。
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進屋子,雲清娘剛放下手中的活計。
“工作的事有着落了嗎?”雲清娘着忙地問。
“分到市裡企業局啦。”任雲清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你去外地!”雲清娘甚是高興,她自己從沒離開過家,也不想自己的兒子走遠。
“不說要留省城?怎麼說回來就回來了?”翠翠的神色裡既有懷疑又顯出驚喜。
“明天去報到,”任雲清轉頭看着翠翠,“你啥時回來的?”
“我去給你做飯”翠翠沒回任雲清的話,急着轉身去了廚房。
任雲清看到翠翠神色有些不對,疑惑地向娘詢問:“怎麼了?”
“哎——”雲清娘臉色黯淡下來,“要離。”
“要離?為嘛?這才剛結婚怎麼就要離了?”任雲清很是吃驚。
雲清娘搖搖頭,眼角有些濕潤。
“受氣了?!”任雲清覺得氣血有些往上沖,“我去問幹爹。”
雲清娘急忙拽住任雲清,“你幹爹一會兒肯定會過來。不是受氣,你妹妹說自己是石女。”
石女?
翠翠怎麼會是石女呢?
劉翠翠和任雲清的關系有點特殊。
本來劉翠翠的娘和雲清娘一前一後懷孕,按日子劉翠翠應該比任雲清大半個月。但任雲清不足月就早産了,結果反倒比劉翠翠大了半個月。
兩家住隔壁,中間共用一堵院牆,院牆中間曾扒開一個洞,小時候兩個人每天鑽來鑽去,後來改成一個便門,主要是方便劉翠翠來回。
早産的任雲清一出生便被“仙姑”認定是個童子,很難養活的。
祖奶奶任老太太找人查了八字,說是五行缺水,請村裡小學校的教書先生——劉翠翠的爹給起了任雲清這個名字。并且認下教書先生做幹爹,借劉姓的諧音,希望能夠留住。
劉翠翠出生以後,翠翠娘的身子不好,奶水嚴重不足,劉翠翠有時被餓得嗷嗷大哭,引得任雲清在自家院裡也跟着嚎,雲清娘忍不下去,就讓教書先生把翠翠從牆頭上遞過來,讓她吃上幾口自己的奶水。
後來,劉翠翠就把雲清娘稱為奶娘。
後來劉翠翠欺負任雲清的時候,任雲清就罵她“搶我奶喝還欺負人,狼孩!”
任雲清一歲多生了一種病,小腹下常鼓起一個大包,受涼或勞累的時候就會犯病。
他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四處撒野,隻能呆在祖奶奶身邊,由她呵護着。
祖奶奶針線筐裡有一本夾鞋樣的舊書,書裡有好看的仕女圖。任雲清每天就拿了小棒在地上照着書上的圖畫。
提早斷奶的劉翠翠把自己的小腸胃訓練的功能亢進,飯量大的驚人,個頭像拔節似的瘋長,不兩年,她就比同齡人高出半頭,并且孔武有力。
兩場争鬥下來,她就成了全村的孩子王。
祖奶奶去世以後,任雲清失去了庇護不敢到街面上活動。
雲清娘把翠翠叫過來一番叮囑,劉翠翠對奶娘百依百順。從此,任雲清就成了劉翠翠的跟屁蟲,兩家屋山之間的匣道成了他們兒時的天堂。
父親任懷興在任雲清上小學的時候得了癌症,不久便去世了。
任雲清在外上學的時候,劉翠翠便到這邊來和雲清娘做伴。
劉翠翠初中沒畢業便辍學了,教書先生憤懑地驅使她去做各種繁重的田間勞動,想讓這個妮子嘗一下種田的辛苦,或許,會回心轉意。然而,在田地裡,劉翠翠倒是學啥會啥,幹嘛像嘛。不兩年就成了頂梁柱,她不光忙自家的農活,還要幫着雲清娘忙活。
為了方便,此前兩個人小時候爬來爬去的牆洞扒開改了個便門,劉翠翠每天就在兩個院子裡轉來轉去。
任雲清上大學的時候,給翠翠提親的開始絡繹不絕。劉翠翠推三阻四地一個沒應。翠翠娘病重動了一次大手術,家裡拉下一大筆饑荒。為了還債,教書先生硬是收下了旭莊旭東升家一筆彩禮,劉翠翠嫁了過去。
可,她居然是石女?!
“清兒回來了?”教書先生的喚聲打斷了任雲清的回憶。随着話音教書先生已經從便門向屋裡走來。
“幹爹—— 我剛到家,正要過去看您。”任雲清慌忙迎到門口。
“親家,正要讓清兒過去叫您。”雲清娘上前招呼。
“我聽到清兒的聲音,”教書先生把一瓶酒放到桌上,“工作單位定妥了嗎?”
“分到市裡來了。”雲清娘擦拭桌子擺放碗筷。
“哦,沒留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