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雲居西廂房内,顔芙正在挑選給陸珏行招魂禮用的衣衫,隔着半開的窗庸,她聽到院子内有人在詢問她的蹤影。
“畫碧姐姐,你可知道世子夫人現在在何處,我有事想求見世子夫人。”
這個俏泠泠的聲音她認得,是小杏的,一個服侍她妹妹的丫鬟。
但顔芙并沒有準備出去詢問小杏因何找她,她在擺滿了衣衫的矮榻前徘徊,一會摸摸旁邊的深衣,一會又拎起一件襕衫,對外面的聲音置若罔聞。
窗外,畫碧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小杏,現在世子的情況很不好,疏雲居也有些亂,我們也不知道世子夫人在哪裡,要不你先在這裡等等,我見到夫人了就來告你。”
“不過我剛才記得世子夫人進了那間屋子,現在或許還在…哎…不行了,我得趕緊把這些衣裳送到西廂房裡去…小杏,你我先不說啊。”
随後西廂房外間的房門吱呀地響動,有窸窣的聲音傳進,顔芙側頭,來人是畫碧。
“小姐,奴婢看到小杏向適室尋你去了。”
適室,那是為陸珏安甯離世選定的屋閣,禁止女子出入,裡面隻留男丁。
“好。”顔芙将視線轉向畫碧手裡捧着的衣箱,她翻了翻裡面折疊整齊的袍裳,猶豫了良久,從裡面扯出件餘白色的繡袍。
“招魂的時候,就用這件衣裳吧。”
她的話音剛落,窗外突然傳來甄媽媽刻意壓低的怒斥聲。
“沒長眼睛的賤蹄子,你知不知道世子正在裡面屬纩,受不得陰氣驚擾,甭說你,就連侯夫人和世子夫人都不能在裡面長久停留,你竟然還推了門打算進去,若不是我剛好在旁邊,你今天就是闖大禍了。”
“侯夫人吩咐我了,讓我無論如何都得先扇、賞你幾個巴掌,讓你記記教訓。”
甄媽媽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冷漠,顔芙站在翠帳屏風後的陰影裡,目光穿過打開的窗棂,冷眼旁觀小杏被羞辱訓斥的現場。
“甄媽媽,不行。”小杏聲音帶着絲尖銳的哭嗓:“求求甄媽媽放過我吧,我還有事情要做,我們家小姐…唔…唔唔…”
小杏後續的話兀地被人塞了一塊破抹布堵住,黑灰色的抹布将她的唇色撐得發白,更顯抹布髒兮得不成樣子,她扭着身體想要把抹布吐出來繼續說話,卻被甄媽媽及時發現又往裡塞了塞,嘴巴撐得更大更圓。
“我都跟你說了,世子現在受不得驚擾,你還在這裡給我大聲講話!”
“唔唔唔…”
“來人,把她給我丢進柴房,我一會再去處理她。”
“唔!唔!”小杏的眼角滑出大顆大顆的淚來,她拼命地向甄媽媽搖頭,拼命地掙紮,拒絕自己的雙臂被捆綁。
但無濟于事,她最終還是被甄媽媽身後的兩個婦人架着擡離了疏雲居。
庭院内再次歸于安靜,顔芙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側首對身邊的畫碧說道:“現在雨棠院應該沒有人了,你讓喬媽媽挑個好辦事的機會,悄悄地回雨棠院,把那個麝香沐發膏給我的妹妹嗅一嗅。”
剛剛,在黃郎中搖頭說世子無救之後,顔芙便用為陸珏準備後事的借口派了邊媽媽将雨棠院的所有丫鬟僮仆都叫來疏雲居候命。
“讓喬媽媽千萬注意别被人發現行蹤。”
“是,小姐。”畫碧又朝着顔芙一蹲身,随後捧着衣箱出去了。
顔芙在屏風後尋了個椅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其實,她有些擔心那沐發膏中的麝香氣味不夠濃重,短時間的聞嗅無法使顔鸢腹中的孩子流掉。
可是今天的情況發生的太過突然,她沒有提前準備好相應的落胎之物,隻能先勉強拿出手中這唯一的東西試試運氣。
希望菩薩能顯靈,幫她這一回。
捧着茶杯小小地啜一口,顔芙發現這茶并不好喝,味道苦澀又沒有回甘。她蹙了蹙眉,打算将茶杯放到桌面上。
眼神不經意瞥到茶杯中的水影,顔芙被自己眉間的那抹厲色驚得一怔,捏着茶杯的手劇烈地顫抖了幾下,清黃色的液體灑在手背上,燙出一片紅印。
茶杯中的水影雖然亂了,但腦海裡,映在水影中的眉眼仍在清晰地呈現着。
緊縮成一團的黛眉,黑睛上偏的眸子,以及那位于眸底的三分眼白,無處不再彰顯着她的心機和惡毒。
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顔芙手忙腳亂地摸出一張帕子捂臉,使勁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她這樣做也是逼不得已,顔鸢在心底對自己勸解道,要怪就怪陸珏得了痼疾,怪顔鸢嫁給了陸宸,怪丞相府必須由她來牽連靖遠侯府。
她隻是為了家族考量,才會選擇做這些。
她為什麼有錯?!她沒有錯!
重新将臉從帕子裡擡起,顔鸢輕抿起嘴角微笑,又倒了一杯茶水給自己,淺啄一口後,探首去凝茶水倒影中的自己,見秀眉下的眼眸重新變回溫婉清和的樣子,這才長舒出一口氣。
她果然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