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子煩悶,陸宸手中搖晃杯子的動作不禁加快了幾分,透亮的酒水沿着杯壁飛濺而出,落在他手背指節間的凹陷裡,沁出一絲絲涼意。
堂内的祝賀聲仍在延綿不絕,沒有絲毫要停歇的迹象,陸宸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很想告辭先行。
“嘩…”他松開倚案的動作,把杯中酒倒進了一旁的空盤中,随後站起身,在人影攢動中尋找着擺宴主人的身影,
“北旭…”陸宸在隔間中央人聲最鼎沸的地方尋到同僚劉敏的影子,剛想拱手與之辭别,不想小臂一緊,自己被劉敏拽停在原地。
“如珩,我正想去尋你帶給你看看孩子,來,正好幫我抱抱。”
劉敏不知是喝了多少酒,雙頰染着大片的熏紅,猶如柳月樓中戲角的假面,他有些姿勢不穩地立在案幾前,眯着眼睛看着陸宸,見陸宸沒有回應,突然拔高音量,喧嚣道:“怎麼,如珩,咱倆不是兄弟嗎,你不願意抱抱你的小侄子。”
“不是。”
“正好過幾個月貴夫人也要生了,你抱抱,就當提前感受适應。”
陸宸看了眼已經喝昏頭的劉敏,又看了看包在他懷中的襁褓,無奈地笑了。
“來,讓小叔抱抱。”他彎起眼睛接過嚴實包裹的襁褓,搖着胳膊輕輕地颠了颠。
躺在柔軟衾被裡的幼兒一點都不反感陸宸這個陌生懷抱,他瞪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陸宸交疊的衣領,嘴裡咿咿呀呀個不停,一副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陸宸留意到幼兒的額頭附有一層細汗,便向劉敏要了帕子去擦。
順帶擦嘴角的口水時,餘光看到幼兒胖嘟嘟的面頰長有着兩顆刺目的紅。
陸宸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忙指給劉敏看:“北旭,孩子的這裡怎麼有兩顆紅疹子。”
“這個啊,不妨事。”劉敏低着頭眯看了半晌,才分辨出陸宸指着的是什麼東西,他閉着眼睛直起後背,擺了擺手說:“是之前府中的人大意了,買了不好的布料做裹布和被子,孩子皮膚嬌嫩,一碰就起疹子,這個兩個應該就是還沒有好幹淨的疹子,回去再敷敷藥膏就好了。”
“原來是這樣。”陸宸緊了緊手臂,把懷中的幼兒抱得更加穩當,随後擡頭,虛心求教地看着劉敏:“那現在呢,現在包裹孩子的小被子怎麼樣,可還會引起孩子皮膚泛紅?”
“新做的被子好。”劉敏正準備拿起撥浪鼓搖給襁褓聽,聞言伸手摸了摸小被子的被面:“這個被子無論是被面還是裡襯,都是我家夫人親自到布莊挑選比對出來的,聽說是用什麼商疆的棉花織就,價格雖然貴了些,但摸着就是跟那些個粗緯的麻料不同。”
陸宸也跟着劉敏的動作仔細摸了摸被子内外,觸感确實輕薄柔軟,最适宜現在這個時令使用…
那雙好看的清隽眼眸下意識地沉了沉,有個想法很自然地浮現在陸宸的腦海中。
阿鸢現在已有八月的身孕,再有兩月便到了誕子的時候,他或許可以早些做準備,先給顔鸢做一條大被子蓋着,然後再做幾條小被子和裹布留給他們還未出世的孩子。
想到這裡,陸宸不禁勾起唇角,他拍了拍劉敏的手,問道:“北旭兄,能不能詳細與我說說做這被子和裹布的布料是在哪家布莊購得,什麼名稱,我也想買些帶回府裡。”
劉敏猜測陸宸心中是惦記顔鸢,想要求證,嘴角因此笑得意會不明:“如珩,你買這個要給誰用啊,你說我再告訴你。”
“我夫人,你快說。”陸宸白了劉敏一眼。
“哈哈哈。”劉敏朗聲笑道:“既是給弟婦用,那我必須說這料子的來源。”
“京城西市,蔣氏布莊,被面是十全錦,被裡說商疆棉布應該就可以,裹布和被裡的料子是一樣的…”
戌正時分,陸宸終于離玉膳樓的滿月宴,披着微涼的夜風回到雨棠院。
順着正房半開的窗扇,陸宸見到外間有孤燈一盞,橘黃色的燈焰活亂地跳動着,暖了他的胸膛。
他每次晚歸,總能看到顔鸢在那個位置給他留一盞照明的燈。
知道顔鸢已經歇下,陸宸便放輕步子向旁邊的書房走去,他看着庭院地面上的柔和月光,心底有種平淡的舒順。
但是哪裡好像不對!
半開的窗扇下在意識裡倏忽而過,陸宸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看清什麼,忙停下步子又向正房望去。
果然,他在窗台蔥郁的花盆後看到顔鸢蜷縮成一團的影子。
陸宸心口一緊。
她怎麼趴着這裡睡?吹到了風該怎麼辦?
來不及多想,陸宸忙折身向正房的方向走去。
“吱呀…”
伴随着門軸轉動的聲音,陸宸踏進房中,甫一轉過堂側的博古架,便側頭向窗棂下的小榻看去。
隻見顔鸢縮在竹綠的鬥篷下,側臉朝内地趴在榻上的小桌幾上。
“夫君回來了?”許是被門軸的轉響驚醒,蓋着綠鬥篷的顔鸢動了動,坐起身,見是他來,呆呆地凝着。
陸宸拎了一把椅子坐到小榻前,探了探顔鸢素手上的溫度,和聲問:“阿鸢,你怎麼睡在這裡,夜裡涼,在這裡睡容易生病。”
“我沒有睡。”陸宸聽到顔鸢在小聲地嘟囔。
他在心底失笑,但面上依舊是微惱的樣子:“走,聽話,回内室睡。”
陸宸一邊說着,一邊将地上的鞋子撿起來,伸手握住她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