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鸢淨手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席間的碗著被移到丞相府主母王氏的右手側。
而她的丈夫陸宸身邊,那個本應該由她坐的繡墩上則坐着另一道娴雅倩影,女子眉眼端麗,笑顔娉婷,蔥白素手捏着張錦帕擦着他面前桌子上的水漬,兩人雖無對話,但動靜之間默契非凡,仿若是鴻案相莊多年的伉俪,隻需互相對望一眼,便知彼此意圖。
那倩影正是丞相府的二小姐,靖遠侯府世子夫人,她的姐姐,顔芙。
顔鸢本就沒有什麼溫度的胸口更涼了幾分。
她又想起自己昨日不小心在陸宸書房,素雕博古架夾層中窺見的一張被人珍藏得很好的小像,已經泛黃的畫紙上工筆講究地畫着個卷着鬟髻的豆蔻少女,明眸閃亮,杏腮嬌雪。
畫像中的人像她,但顔鸢知道那不是她,隻因少女頭戴的蝴蝶顫枝簪是她的姐姐兒時最喜歡的飾品之一,絕錯不了。
這也證實了一個長久以來藏在她心底的猜想。
陸宸娶她是因為她的那張臉,那張與她二姐姐有三分相似的臉。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自打看過小像,短短的一日中,她曾無數次的麻痹自己,認為兩人香帳雨露那麼久,腹中的孩子都已近七個月大,他多少都會憐愛她一些,對她有幾分真心在。
而現在,才男俊女的兩人比肩而坐地出現在她的面前,顔鸢隻覺得愈加刺目,縮在袖中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哆嗦着。
她被迫赤裸地面對現實
她是他的妻,但他喜歡着她的姐姐。
婚後一年的時間裡,他對她的照顧是假的,對她的擔心是假的,對她的溫柔也是假的,甚至連對她說的話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想給姐姐的東西,從來都不是給她的…
想到這裡,顔鸢鼻尖一酸,視線霎時淚意模糊了起來。
她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阿鸢,過來坐,我有些話想叮囑給你聽。”
王氏的召喚聲叫回顔鸢麻亂的意識,她遲鈍側頭時,看到孫媽媽已經走到近前。
“三小姐,夫人叫你這邊請。”餘光瞥見王氏眼角藏着的一抹厲色,顔鸢心尖一顫,忙匆匆低下頭,按照孫媽媽的指引坐到王氏旁邊的位置上,局促地将雙手并攏放在膝上,盯着袖口上的紫藤暗紋一動都不敢動。
這次王氏破天荒的有話要同她說,也不知會說些什麼。
她還未出閣的時候,王氏一向對她不甚管教,隻請了個做女工的師傅教她針繡,順便讀些女戒。
就連她出嫁前的晚上,也沒有同她講為人妻子應該注意什麼,以緻于她在靖遠候府裡吃了很多罰、受了侯夫人很多斥責…
正想着,王氏那不大的聲音鑽進耳中。
“阿鸢,如今你的身子越發的重了,平日要注意心态和緩,少動氣,少多思,雖然現在已經入了夏,但也不要多貪涼,夜裡要蓋着薄被。”
原來是要說一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顔鸢情不自禁的擡手撫上已經隆起小腹,心中不免得有些感歎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她的孩子已經七個月大了。
“哪裡不舒服了就直說,不能大意,免得日後落下病根,有礙生産。”
“…”
都是一些稀松平常的囑咐,就算王氏不說,顔鸢也知道該怎麼做,盡管如此,王氏每說一句話,顔鸢都低低地“嗯”了一聲,表示會遵守去做。
不知說到第幾句,廳外一陣竹簾撩動,有小丫鬟提着黑漆食盒走進來,遞給孫媽媽,孫媽媽将食盒的蓋子打開,露出裡面的兩個燒瓷湯盅。
王氏看着食盒裡的東西滿意地向孫媽媽點頭,孫媽媽取出其中一個湯盅放到顔鸢的面前,王氏指着那盞湯燒瓷盅,悠悠道:“阿鸢,這是百合銀耳燕窩湯,你嘗嘗。”
燕窩?!
顔鸢一直低垂着的睫毛抖了抖,不解王氏為何忽然如此認真地待她。
據她所知,大郢朝隻有幾個州郡出産燕窩,一年所産總共不過幾十斤的樣子,因此燕窩一直是外州上交的貢品,隻在皇宮和豪貴之中流通。
她雖然是當今丞相顔旭元的女兒,但因生母是個無權無勢的姨娘,故而向來不受重視,月例銀錢也少得可憐,常日裡的衣搭吃食隻比府中的一等丫鬟好上一點。
燕窩這種奢侈的東西更是連見都沒有見過。
顔鸢愈想愈覺不安,她抿了抿唇角,伸出手将湯盅挪到王氏的面前,道:“母親,你的病況剛好,這種滋補之品還是由母親喝效果最好。”
她和姐姐今日回丞相府就是聽聞王氏重病,過來探望的。
面對顔鸢的拒絕,王氏先是覺得頗為驚訝,随後移了正眼去看這位自己從未仔細打量過的女兒。
一雙水柔柔的眉眼恭順地低着,唇角緊抿,鼻尖微微泛白,俨然是一副怯弱受驚的樣子。
心頭處的驚訝稍縱即逝,王氏大概明白了顔鸢為何會拒絕。
“阿鸢,煮這種湯食,每次放進的燕窩不過幾錢而已,你和阿芙都在懷妊之中,最需這些,不用和母親客氣,盡管放心地吃就是。”
“再者,我隻是得了個小小的風寒,你和阿芙就大老遠地從靖遠侯府趕過來看我,我在個做母親的許久不見你們,心中歡喜,想好好招待你們,所以特意讓孫媽媽囑咐廚房的做了這東西過來。”
“…謝謝母親…”心底的疑窦有了解答,顔鸢眉色有了一點和緩,她知道推脫不掉,便小聲地向王氏道謝,伸手去掀湯盅的蓋子。
甫一擡眸,不巧瞧見顔芙端着熱湯手一抖,滾燙的溫度傾斜而下,眼看着就要順着雪色的藕臂向袖口内灌去…
一張大手動作迅疾地奪走顔芙托在手心處的瓷碗,半碗熱湯灑滿整個手心,粘稠的湯液順着指縫滴答流落,将曲彎突出的指節燙得通紅。
接住湯碗的人是陸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