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貞既成了太傅,每日朝會自也不會缺席,待散朝後便要往東宮的崇文殿去給皇太子李衡授課。然則這日剛出外朝大殿,卻見晏令白快步跟到了并肩。
“太傅留步。”晏令白先行了一禮,卻又欲言又止。
在晏令白調任金吾之前,趙維貞與他從不認識。如今,二人雖然同為天子寄望的重臣,可也從未有過私下的往來。趙維貞看得出來,晏令白這個情狀,定不是公事。
“将軍不必如此大禮。昔日小女蒙受将軍援手,大恩大德趙某此生永記。”趙維貞說得真誠,但也有另一層意思,“将軍有話直說便是。”
晏令白輕歎了一聲,露出愧色,“晏某聽聞,近日府上多有前來向令愛求親之人,雖不見太傅決斷,可都說是因令愛生病之故。不知這孩子病得如何?我一向看她身體單薄,是不是因她那日來探我,天氣寒冷,受了風寒之類?”
這番話倒是有些出乎趙維貞的意料,既提到了求親,卻沒有為自己的義子謝探微打聽。“将軍過慮了。”趙維貞一笑,心裡倒對晏令白多了幾分感佩,略一伸手,示意他一起走到了偏處。
“小女無恙,隻不過是趙某謝客的借口。近來朝中異動,将軍必也清楚。小女天性聰慧,宮宴面君的那番表現,趙某也沒想到,更不料就因此讓她牽涉其中,這也是趙某保護她的辦法。”
晏令白松了好一口氣,但心也隻放了一半,點頭道:“晏某明白,請太傅放心,我也會盡力護住這孩子的。”
兩人言盡于此,趙維貞轉向了東宮。而晏令白腳步不辍,卻是改了原要去的金吾衛班房,直接出宮回了将軍府。
……
謝探微求助不成,惹了滿懷傷心,便牽着馬一路走回了将軍府。他也想去趙家,可怎麼都提不起來勁了。
“你去哪兒了?是不是去趙家了?”
謝探微還沒發覺自己已經到了将軍府前,就被突如起來的一聲質問弄懵了。擡頭隻見是晏令白一臉嚴肅地盯着他,卻也不及回話,又立馬被拉進了府門。
“我沒去。”中堂站定,謝探微還是懵的,但積攢的情緒疊加着晏令白的對他的冷淡,又難免令他更低落一層:
“阿父,我已經知錯了,可我也得見着她才能道歉啊!我絕不會在婚姻大禮上虧待她,可也知道阿父現在不願意,便想去求我母親,還是不成!他們眼裡隻有弟弟的春闱,母親無暇分心,父親就隻會覺得我不配。所以,我什麼都沒做成!”
晏令白哪裡知道謝探微的緣故,隻想着趙維貞的話十分緊要,便趕回來叮囑,生怕謝探微聽着别人的風聲,再行沖動。而此刻若也随大流去求親,趙維貞為了保護女兒,便隻能一樣回絕。這其中更是牽扯朝廷機要,難以解釋。
晏令白當真是一片維護之心,卻不料謝探微說着眼眶都紅了,他緩下語态,走去扶住了謝探微的肩,“敏識,你父母不會如此,你是當面聽他們說的?”
謝探微滿懷委屈都化作了苦澀一笑:“當不當面,我聽得還不夠多嗎?阿父,我已經不是五歲了,這二十年我難道一點長進都沒有麼?為什麼他們看不見?為什麼看不見還要來貶低我?”
晏令白不禁泛起心酸,也是含愧的,扶着他肩膀的手稍一前伸,将這孩子攬進了懷裡,一如他小時候,“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見,阿父也都看在眼裡,不要難過了。”
謝探微隻是用極力喘息來平衡眼中的酸澀。
“你放心,露微那孩子沒有生病,我問過趙太傅了。”
聽着謝探微漸漸緩過幾分,晏令白适時地送上了一劑安神藥,說着一笑,放開了手臂,而謝探微的神色果然也變得極快:
“真的啊?那趙家現在到底是什麼情形?難道求親的人也都是假的嗎?”
“那倒是真的。”
……
李煦為皇太子定下太傅後,每當朝政得閑,都會親往東宮觀看授課。趙維貞德高望重,而又精通經史,自是能讓天子滿意。
這日李煦自東宮觀課返回内朝,一路又覺早春風力已柔,心情着實不錯,便與内官丁仁成笑談起來:
“近日太傅家中可還忙得過來麼?朕看他倒氣定神閑的。”
丁仁成自是耳聽八方,消息靈通的,便笑道:“太傅當初既能為陛下舍身顧全,不惜将全家都帶去了零陵,自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如今陛下托付國本,封第一任太傅,既能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猜不透,引起震懾,也實在是對太傅的褒獎。這道理太傅自然能懂,又怎會困擾于那些趨炎附勢的人?過一陣也就散了。”
李煦聽來頻頻點頭,末了卻又皺起眉,思忖着說道:“說起他家那個小女,着實讓朕都開了眼界,聰慧率直又有膽識。朕要是太傅,何止是看不上這群烏合之衆,挑起女婿來隻怕要經年累月,耽誤了女兒青春也未可知。”
李煦兩次見到趙家小女,丁仁成都在場,除了也是深有體會,卻也另有見地,道:“老奴雖不知太傅的打算,但請陛下細想,現成不就有個好人選麼?隻怕這人也早已存了念想呢。”
李煦瞥了眼丁仁成,嘴角緩緩揚起一笑,“你是指,那日小宴上,跟朕說‘臣不缺妹妹’的那個?”
丁仁成躬身略一拱手:“陛下英明。”
李煦雖笑意未消,卻沒有贊同的意思,“臣子家的婚事,朕雖可賜婚,卻到底還是人家的家事。你不是跟朕說過,太傅雖十分疼愛這個小女,此女也十分孝義,但其實,她卻并非趙家親女麼?”
這件事是丁仁成在趙維貞返京後,奉旨陪伴他去将軍府接女兒時聽到的一點風聲。畢竟當時趙家長子趙啟英早已回京,卻還把妹妹留在外頭。但一如李煦所言,這是官員家事,他一個内官無從置喙,隻能是将實情上禀。
“陛下是覺得,謝家會介意趙露微的出身?”
李煦輕舒了口氣:“此事深究下去,就會顯得朕管得太寬了。而且為人父母,兒女事最是重大,就如同朕想給太子找一位賢師,尚且是斟酌了許久,考慮了各方,更何況是婚姻大事?一樁好的婚姻,關乎家族榮辱,這道理套在治國上也是一樣,賢佐可以興政,佞臣自敢竊國,不能掉以輕心啊。”
眼見李煦越發正言正色,丁仁成也不由肅然,“是老奴淺見了。”
李煦搖了下手,複又淡淡一笑:“太傅、謝道元,還有晏令白,他們必也深知,此時朝中暗流正湧,是不宜彼此結親的。若将來他們彼此有意,朕也樂見其成。”
丁仁成再明白不過,李煦即位以來勵精圖治,苦思大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一舉清除大患。而又崇德尚禮,選賢用能,實則也是要重塑朝堂,為皇太子,為國朝的将來鋪路。
“丁仁成,你現在去趙家傳朕旨意。”李煦沉默了片刻,忽然目色一亮,“封趙露微為五品女學士,讓她輔教于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