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時見不到謝探微并不是什麼天大的事,但知道父親的心意後,露微的感覺就不同了。然而,也不容她深思苦慮幾天,真有一件天大的事發生了——
正月初三日,天子賜宴芙蓉殿,禁中内官親到趙家傳旨,不僅是趙維貞要參加,連露微也算上了。
露微雖然見過天子,卻是那樣的“見過”,自是有些緊張。而且,天子賜宴官員和家眷,其實也算平常,卻沒有提到身有官職的趙啟英,隻是她一個,這也有些奇怪。
不論心情何樣複雜,初三當日,露微隻能遵旨随父進宮。
所有官員的車駕隻到皇城兩側偏門停住,下車後便依次疏名列到,由守門軍士盤查後才放行。進門後便是皇城,又走了許久才到天子居住的明光宮。
直到此處,露微所感受到的都隻有威嚴之氣,卻沒想到一進宮城,來到了天子專門的禦宴宮,氣氛立馬就變了。
當此盛宴,自殿宇内至廊庑間,再至殿前寬闊的廣場,處處都設滿了席位。席間早已開始了樂舞百戲的表演,數以百計的美貌少年在周圍排開,鼓樂吹笙,演奏着賀歲的祥和之樂。
然而,宮宴畢竟不是尋常家宴,座次很有講究。露微方站在廣場上,已見諸多内官前來引路,紫朱大員的位置都在殿内,外頭則多是女眷,也自由得多。不過,趙維貞回京後尚未授官,露微猜不準父親應該往哪裡去。
“趙公,陛下傳見,請跟随小奴去便殿。”
正看旁人時,也有一個小内官走到了他們面前,隻是不去席位,而是去便殿,似乎有些神秘。露微也隻能跟着去了。
便殿倒有些距離,繞過廣場來到芙蓉殿後,又轉了四五道連廊才到。站在門外,趙維貞直接由内官引了進去,但露微未經傳召,隻能在殿外等候。
廊下隻有幾個宮人守候,露微不算緊張,但沒過片刻,一擡眼又見方才過來的廊道走來一行人,而且随着他們走近,露微竟在其中看到了謝探微。
謝探微未着戎裝,自然不是戍衛宮中,也不在前面,身旁并行的是還有個小郎君。而走在二人前頭的,一個衣紫袍,端肅持重,一個則穿着品階不低的命婦禮服。
露微反應過來了,這是謝家的一家人。
“請謝尚書和郡主在此稍候,小奴進去禀報。”
人已到跟前,莫說這地方溜不掉,就算能跑,也是毫無意義,她隻能屏住心裡狂跳,硬低下頭,更也管不了謝探微那雙直勾勾且驚訝萬分的眼神了。
可是——
“大郎,你看什麼呢?難道這就是……趙家小女?”
露微不看别人,謝探微一時也沒作聲,卻攔不住其他人的眼睛。李敬顔很快發現了兒子的異常,拽着他低聲私語。
廊下本就空曠安靜,露微離他們不足五步,于是輕輕巧巧全都聽到了耳朵裡。
“回母親,正是。”謝探微替她承認了,嗓音竟透着一絲輕快。
到了這個地步,露微也着實裝不下去了,皇宮大内,尊卑禮數,自是在一切之上。
“小女露微,見過謝尚書,新安郡主,尚書萬福,郡主安康。”說着,露微斂束形容,端端正正地向兩人下拜。
“快起來,快起來!”
露微才跪下,上半身正要俯下,卻被左右各伸來的兩隻手攙了起來。這兩隻手,來自母子二人。
露微隻覺臉上一熱,忙将手縮了回去,又着意退後了一步。
“今日不料在此初見,你這孩子禮也太大了些。”
李氏自确認眼前小女就是露微起,目光便再沒離開過,早把這個小丫頭來回打量了幾遍,滿臉透笑。
露微隻是覺得身份懸殊,禮數越周全越好,又有先前連累謝探微驚駕的事,更則心懷羞愧。可是,從李氏扶她起,言語态度竟很溫和,就連并不說話的謝尚書也是一臉和藹。
“謝尚書,郡主,二位郎君還有小娘子,陛下傳見。”
随着内官的一句話,所有情緒都被壓下。露微跟在謝家之後走了進去,也跟随行禮。
便殿上位自是坐着天子,露微沒有直視,但除了父親,她也瞥見了一個少年,姿容俊秀,氣度矜貴。正疑惑少年身份時,隻聽謝父口呼“太子殿下”。
原來,國朝的皇太子是這樣半大的一個孩子。
“趙卿,朕沒記錯的話,你家這小女是叫露微吧?”
露微正暗自打量殿内的情形,卻不料,最不敢看的天子竟也在打量她。而這間隙,所有人都已入席,隻剩她一個人站在中央了。
“回陛下,小女正是此名。”趙維貞答道。
即使有父親擋在前頭,露微此刻也渾身僵住了,心裡隻想:天子不會是要秋後算賬吧?
然而,并沒有,“那露微,你這兩字何解啊?”
這是讓她自己答的意思?
露微愣怔了片刻,目光一點點試探着擡起,又在與天子對視前的一瞬,整個人跪拜下去:
“回陛下,小女是九月初三戌時出生,是夜正當微月清輝,故父母擇取詩句‘松際露微月,清光猶為君’中的‘露微’二字,為小女命名。”
一股氣沖上頭,說完了反而輕松了,露微終于将臉擡了起來。一見,天子竟是文質彬彬的面貌,但眉目英俊,卻也不乏威儀。
看來,她上回真是一點也沒記住天子的容貌。
“嗯,是個好名字。”天子看着她微微點頭,臉上含笑,卻又轉向了謝家,“露微,探微,聽上去倒像是兄妹,也算是一段緣分,難怪你要幫人家出頭呢!”
天子的語調一直很随和,而這番名字論,早被陸冬至點明過,露微并不覺得有什麼。然而,謝探微卻忽然站了起來:
“回陛下,名字隻是巧合,臣不缺妹妹。”
話音未落,謝道元立馬攔住了兒子,竟至于上前告罪:“陛下,犬子無狀,是臣教導無妨,請陛下治罪。”
露微先前隻從謝探微的描述裡知道,他父親是個嚴厲的人。現下一看,又是天子不怒他先請罪,還真是個耿直之人。再看謝探微,這人臉上滿是倔強,又向她拂來深深的目光。
露微隻有輕輕搖頭,略略示意。
“今日是新歲喜宴,又沒有外人,尚書不必如此緊張。”天子還是一笑,叫丁仁成親自扶回了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