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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微還是回到了楊家,臉頰的紅腫很快消去,但萦繞心頭的沉重一重壓着一重。
“阿姊,外面下大雪了。”淑賢推門進來,見露微裝束不理,就趴在案上發呆,一歎,“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露微稍提了口氣,擡手抹去淑賢肩上的雪花,“我是在想,今天去見一回阿兄才好。”
淑賢又不解:“三天了,他們也該知道你做了多少,更該知道你已不在姚家,卻還是不聞不問,你去幹什麼?!”
“他一向如此,我隻是想問問父親的事。”露微很平靜,說着起身更衣,簡單挽起了頭發。
淑賢拿露微沒辦法,還嗔怪着,卻也上前幫她理妝,“他若還是不說呢?或者就根本不讓你進門。”
“那我就一直等。他一向自為端正,才複官回來不宜多事,總會顧及外人眼光,會讓我進去的。”
“他還端正?連你的名聲都要拿來做文章,虛有其表!”
“所以,才是自為端正麼。”
……
鹹京每至臘月便會接連大雪,這才是第一場,落了不久便已半尺之深。露微和淑賢各穿着厚重毛織的大氅,行走在庭院裡一步一坑,不多時便将鞋襪凍透了。
“冷死了,還是别去了,要去就去将軍府!”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淑賢沒幾步就是一句抱怨,可行動還是依着露微,而露微隻是含笑看她,也并不想改變行程。
“阿娘!”
忽然,冰天雪地之間傳來一聲稚語,驚斷了兩人的步伐。露微一擡頭,鬓邊的玉簪正好刮到路旁伸出的一支斜梅,花瓣上的積雪随之彈落,迷了她的雙眼。
待雪落定睛那一瞬,稚語的小女已來至面前,伸手要抱,而早已将她抱到胸前的,正是她的父親。
“露微,我知道開明已經回來了,我們一起去吧。”
開明是趙啟英的字,來的是姚宜蘇。
“楊家不歡迎你!來人,送客!”
淑賢立馬便要驅逐,可揮動的手還是被露微握住了,“你先去,不要吓着孩子。”
小澤蘭已被淑賢的高聲驚得捂住了臉,窩在父親懷抱。
淑賢切齒攥拳,瞪着姚宜蘇,好一會兒才退開。
露微雖不知姚宜蘇此刻會來,卻已深知他的微末伎倆,淡淡道:“你是打探我回不了趙家,所以要幫我?是覺得我們一起出現,阿兄就會另眼相待麼?”
姚宜蘇自從知道露微寄居楊家,便甚為了解她的行蹤。這自然就是“澤蘭”的功勞,隻不過先前常帶澤蘭來的是楊淑真。
“開明還不知道你我的事,總歸還能給姚家二分薄面。你父親的事要緊,不是嗎?”
露微笑了,“你姚家不是最恨我的出身麼?何時竟能成了我的靠傍了?阿兄如何能夠回來,不用我再告訴你一次了。就算你日日都能親見天顔,也不敢替趙家說話,到了此刻,還惺惺作态什麼?”
“負你夫妻之情确實是有,可我從來沒有嫌你不是趙家親女!那都是母親的作為!趙家的案子我也打聽了,可我畢竟隻是醫官,若不明輕重就随意插手,難免不會雪上加霜啊!”
姚宜蘇言之切切,激動用力,又把懷中孩子驚了一跳,大哭起來。露微是聽不得澤蘭哭的,心急無奈,隻得立馬把孩子抱了過來,轉進廊下,細語安撫。
“露微,你就當是為了澤蘭,跟我回去好不好?”
姚宜蘇跟了過去,可不管他看上去有多真誠,露微隻是看出,他已不再矯飾自己的手段目的。待孩子平靜下來後,她讓跟随的雪信抱遠,回身之際手掌一揮,打在了毫無準備的姚宜蘇臉上。
“你真卑鄙!”
姚宜蘇有半晌都沒回過神來,身體歪着,眼中漸漸積聚起一層似怒而又似嘲的目光,“露微,是我卑鄙,還是你不擇手段?為了根本看不起你的趙家,竟能不顧廉恥,委身于人?!”
露微萬不料想姚宜蘇能說出這樣的言辭,那幾個字,竟将這個人撕扯得面目全非,“你再,說一遍?!”
姚宜蘇冷笑:“難道我說錯了?那日在将軍府,謝中候的卧房裡,平榻上的衣帶不是你的?内室帳中躲藏的不是你?!”
露微知道就是那一次,可任何的辯白隻能助長姚宜蘇的氣焰,她似乎也隻能聽憑淩辱——
“是又如何!!!”
謝探微來了,像從天而降。
看見謝探微的那一眼,露微整個身體都不自覺地一軟,跌倒之際,那雙曾擁她入懷的雙臂将她穩穩接住了。
“别怕,我來了。”
耳畔一陣溫熱,淚水奪眶而出,露微心裡的重重舊故,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沒想到,姚醫官除了會治病療傷,還喜歡窺人隐私。”擡頭轉對姚宜蘇,謝探微瞬間換了副面孔,“聽聞你頗受陛下眷顧,難道為陛下看療時,你也喜窺探天家私隐?”
姚宜蘇早在謝探微出現的那一刻就失去了顔色,但此時,他隻是理了理形容,拱手道:“下官不敢。”
“既然不敢,就好好管住自己的舌頭。就如你素日看診,未察其體,就不要開方下藥,未知其因,就不要悖言亂辭!今日隻是警告,若你膽敢再欺辱露微,我就讓姚家世代積攢的盛名斷送在你手裡!你不信,就盡管一試!”
姚宜蘇靜立聽完,其中有他上回說給謝探微的話,“下官不敢。”他還是這一句。
謝探微沒再多看他一眼,轉身抱起露微,徑直走向了内院。
小澤蘭還被雪信抱在廊中,露微迷蒙的淚眼與孩子小小的身影擦過,孩子口中喃喃,分明又叫了一聲“阿娘”。
今冬的第一場大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