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遠在上周就被上司胡志鋒告知了她今天要一同去參加會議,老闆召開的高層會議。
雖然她從未參加過這種級别的會議,上次誤入的聚餐上氛圍很好,老闆跟高層之間有說有笑的,老闆看起來沒什麼架子,但孟思遠還是從上司的反應中略窺一二。
上司辦公室的門頻繁打開又關上,胡志鋒為了一個數據都會把人喊去問。白天不免将許多時間花在與人溝通上,他下班後也沒到點走,留下加班準備報告材料。
作為助理,孟思遠一同留下加班。倒不是為了給上司好印象,而是真的有些忙。遞交上去的文件都要經由她手審批,這些報告她都要看一遍,标注了重點,以防上司随時的提問。
上司都高度重視,加之手頭許多工作都不碰巧地湊到了一起,她不免連着加了好幾天的班。
忙碌時幾乎沒了時間的概念,早出晚歸,回到家後累得癱在沙發上,她得歇好一會才爬得起來,去冰箱裡拿雞爪啃,再找部不用費腦子的電視當背景音聽。吃完夜宵,洗了澡後倒頭就睡,第二天如此往複。
算是不白費功夫,經手過大量的文件,瞟過太多數據,她對部分業務了解得更深些。即使數據隻是一個結果,還有過必要的美化,但也能看出些門道。
今天上午十點的會議,雖然大概率自己不必發言,孟思遠還是有些緊張。進入會議室時,她深呼了一口氣,适度的緊張能讓人注意力高度集中。
大家都很準時,一幫平時隻需聽下屬作報告的人轉換了角色,孟思遠看着他們面上并不輕松的神情,有的還在與旁邊助理小聲讨論着,可見老闆開會沒那麼讓人好過。
老闆沒有遲到,他兩手空空地走進會議室,坐下時将手機放在了桌上,說了聲早。見他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挺有型的,她都在想,他是不是同款襯衫買了許多件不同色的。他說了聲開始吧,運營部的李偉就投屏了PPT開始做彙報。
聽着彙報的老闆一言不發,不會打斷下屬,明知他隻是專注,她卻感受到工作狀态的他很嚴肅,這種性子斷然不會跟這些高管們有私交而選擇放一馬。
果然,沒有打斷不是因為滿意,而是在彙報結束後,他一個個将問題抛出,等着對方給解釋。若對給出的答案有疑問,他不會停止追問。
他提問的邏輯性極強,沒有要給下屬臉色看的意思,他隻是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事情本身,沒有任何情緒地指出問題并給出提出質疑的緣由時,給人的第一感受就是兇。
一時沒回答出來,會議室裡一片安靜,看着不說話同樣在等待的老闆時,看似事不關己的旁人都會覺得如坐針氈,生怕這樣的發難下一個就輪到自己。
孟思遠在旁聽的間隙裡翻閱着市場部要彙報的内容,過了遍之前标出的重點數據,又圈了幾處可用來佐證的細節,發現上司看過來,眼神聚焦在她手中的文件上時,她下意識擡頭看了眼前邊的老闆,再将手中的文件挪過去,可供上司做參考。
在等待時,肖華自然看到了下邊的小動作,他算不上脾氣好,下屬做錯事他會罵,但也不想為難人到下不來台還浪費時間,“等你想清楚了告訴我,下一個。”
會議結束前,肖華看着底下的人,核心層的流動甚低,他看中忠誠與能力。他沒那麼愛講廢話,更多時候是就事論事。下屬做事遇到問題時,他幫忙解決或者是點撥下;若有空,會講清楚是個什麼運行邏輯。
但今天會議上讓他不滿意的點有些多,雖不至于導緻多大的問題,他卻看到了一個共性,難得多說兩句。
“在座的各位,手中有很多權力,每天要做很多決策。我覺得在一些事情上,和專不專業可能關系不大,和是不是自欺欺人關系更大。”坐得太久,肖華站起身,“顯而易見的事,兩年前看不明白,可以是思維不靈敏,情有可原;一年前看不明白,是不可原諒;如果到現在還不能看清楚一個白癡問題,那我覺得除了自欺欺人,我找不到其他解釋。”
“面對市場自欺欺人,是要被餓死的。”
會議結束時是十一點半,孟思遠如釋重負,雖然過程折磨了些,但老闆開會挺快的。她特能理解當領導的愛開會,開會都能這麼講究效率的人,在其他工作上把控進度、推進執行的能力可見一斑。
對于老闆最後說的話,雖然她挺認同,但又覺得,哪裡所有人都像他一樣,有能力迅速看清局勢,甚至提前作出預判。
汽車行業,并不新,作為其中一環的零部件供應商,老牌公司們吃掉了大部分的市場份額。作為一個初創公司,隻能去做傳統供應商不想做的生意。而公司能到今天的規模,是創始人曾經選擇合作的車企客戶,已迅速成長。從虎口奪食,趁機吃掉了傳統供應商的份額。
聽起來像是運氣,但在血海中生存下來,要每一次大抉擇都做對,有哪裡有那麼多好運。算了,他說的有道理。她的前提條件設置錯誤,非得找他做參考系,那的确沒法說下去。
孟思遠想起他說最後一句話的眼神,客觀而平靜的話語,眼神卻是冷到極緻。像是在血海裡泡了太久,在餓死的邊緣掙紮着,沒有犯錯的機會,無人能施救,掉下去粉身碎骨。每一次選擇,都要摒棄人性中的軟弱。在長久的絕望中生存,一次又一次的抉擇之後,從生存危機中獨自脫離之後,一個人就可以不需要任何感情了。甚至是,這個人就沒了感情。
午休過後,孟思遠去找了上司,關于副總監周彥的一筆業務。
雖然周彥組不歸她管,但在内部流程上,多了道程序,得由她審批後,才能到總監這一步。如果按照規矩,她應該直接通過,而不是卡住了這一筆。
這種看似合理的、執行上完全沒問題的操作,也反應了使用這種方式架空一個管理層的困難。
然而經過她的審核,若出了問題,最後追責時,她是需要負責的。那麼她認為這筆業務有問題,她就需要告知她的上司。
“Hey,胡總,來打擾你一下了。”
“歡迎打擾。”胡志鋒笑了下,“每次聽你喊我胡總都不适應,你那麼客氣幹什麼?”
“這是您客氣了。”孟思遠将手中的文件遞給了他,“周總監與天坤的這一筆業務,對方要求降價6%,我覺得這還有談判的空間。”
胡志鋒低頭看着文件,“可能有,但有沒有空間,還是要談出來的。”
他這是沒有回答,孟思遠笑了笑,不宜再直接問他如何處理,“那我這找周總監聊一下,問他能不能再努力下?”
胡志鋒點了頭,“從你這審批,你覺得有問題,盡管打回去就好。”
“好的,謝謝胡總。”
對于上司的回答,孟思遠沒有意外。這一尴尬的處境,也是她要面對的。若發生沖突,與手握業務的周彥相比,若她沒有上司的支持,她沒有多少赢面。
一個是初來乍到的助理,一個是扛業務的下屬,結果顯而易見。
回到辦公室後,孟思遠就打回了申請,等待着周彥的發難。
周彥來得挺快,敲了兩下門,她還沒喊請進,門就被打開,他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為什麼打回來?”
他并沒有坐下,孟思遠得擡頭看着他,“原因我寫了,6%我覺得不合理,你可以争取下。”
“這已經是我争取的結果了。”
“你可以再試着去聊一下。”
“如果最終還是這個結果,你是要放棄這筆業務嗎?”
“你先去聊了再說。”
周彥沒想到這個女人這麼油鹽不進,固執到不知是蠢,還是不懂業務,“天坤是大客戶,在市場行情普遍降10%的情況下,6%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孟思遠笑了,“天坤是你的大客戶,你很專業,平時應該與他們關系維系得很不錯,所以還是有談判空間的。得看市場行情,也得看産品質量和售後上的不可替代性。”
周彥低頭看着她,“我們的确關系維系得是很不錯,市場競争很激烈,很多公司想做天坤的生意。不知丢了這筆單,孟助理能負責嗎?”
孟思遠的臉色微變,可随即就又笑了,“沒到那麼嚴重啦,隻是讓你再去聊一次而已。”
見她态度軟下來,周彥心裡笑了,這人就是個紙老虎,他不妨給她台面下,走個過場再聊一次,之後該怎樣就怎樣。
“好,我聽孟助理的。”
孟思遠見他走出辦公室,笑意變淡。
要帶着業務走,這到底是一種針對她的威脅,還是他的真實想法?
好像也沒區别,都是頭腦中的念頭。若是從未出現過,怎麼會脫口而出?